夜如泼墨。
这沉寂如死水的叶府，莫说灯火通明，就连零星光亮也无。
迂回漆黑的走廊上，隐隐能看到一个身影如鬼魅一般飘过，穿过庭院，绕过几处院子，终于在厨房停下。
摸了半天，叶昀只找到两个干巴巴的馒头，她轻叹一声，把馒头往怀里放便沉着脑袋往回走。
新帝即位已有月余，叶昀那曾享有西楚第一美男之名的爹，身为两朝元老，今儿个却是头一次被文宣帝召去上朝。想必叶老爷没讨着什么好，这夜里不准点灯白日不能张扬的规矩，仍旧没有改变，更甚者，这一日两餐的饭菜，厨房也不往梅园送了。
叶昀寻思着，脚步不由得走得更快。
绕了几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竟还没到梅园。
眼下救人要紧，叶昀也不敢耽搁，摸索着往前走，不时轻问：“有人吗？”
待叶昀走到一处厢房，还没出声，只听得有两个丫鬟细声细气的在窃窃私语。
“好了没？夫人和大小姐还等着哩，再慢吞吞的，可紧着你的月银。”声音稍微粗一点的丫鬟说道。
另一个小丫鬟细声细气的，说道：“这冬日冰河里的鲫鱼，烧出来味道极好，闻着这香味，我自个儿都眼馋。”
红烧鲫鱼？叶昀摸了摸怀里那两个硬邦邦的馒头，舔了舔发干的唇，暗叹天无绝人之路，让她迷路也能捡到宝。
房内，两个小丫鬟不敢点灯，凑在炉火旁，眼巴巴的望着盘子里那条散发出诱人味道的鱼，用手指沾了沾油水放到嘴里，这才把鱼端到食盒里，准备送去兰苑。
外面冬风凛凛，呼呼的响，在这冷寂的暗夜里，像极了兽类的呜咽声。
门忽然啪的一声自个儿打开了。
风灌涌进来，门口什么也没有。
粗声丫鬟胆子大些，又想再闻闻那鱼香味，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便去关门。没等她往回走几步，门又哗的一下开了。
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幽幽地站在那里，只瞧得出身形，脸朝着里面，看不清神色，却觉得十分恐怖。
“啊！”那拎着食盒的丫鬟正好面对着门，看见那女鬼，尖叫了一声，跌坐在地上。
“小姑娘！”一个喑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夹着寒风，阴森森的，还带着几分笑意，直听得人毛骨悚然。
两个丫鬟倒下去一个，叶昀看那站着的丫鬟不敢回头，她索性走进房里，头往那丫鬟肩膀上轻轻一靠，对着丫鬟吹了一口冷风，笑道：“小姑娘，时辰到了……”
“你、你是人是鬼？”丫鬟哆哆嗦嗦的问道。
叶昀拎过沉甸甸的食盒，冰冷的手故意在丫鬟手上擦过，又是低笑两声，“我当然……是鬼！”
诡异的嗓音从她喉咙里低吼出来，邪魅，嘲弄。
那丫鬟吓得直往外跑，边跑边喊：“夫人！夫人！闹鬼了！”
叶昀暗叫不好，这丫鬟这么叫喊，她还不得暴露了，脚下的步子不停，匆匆往梅园赶去。
几近荒废的梅园，几株梅树也没有开花的动静，清冷得很。
破败的小屋，只勉强能够遮风避雨。
榻上单薄的床褥下，躺着一个人。
叶昀把食盒放下，摸出枕头下的火折子，把那盏没有多少油的灯点了起来。碧儿一张苍白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刺目难看，她下巴消瘦，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得不成样子。
想来这几日的吃食，竟都是叶昀一个人独用了。
打开食盒，香味扑鼻。令叶昀惊喜的是，那食盒的底层，竟还放着一碗小米粥和一碟青菜。
好不容易扶了碧儿坐起来，叶昀用肩膀抵着碧儿的身子，端了粥喂到她的嘴边。
“乖，你要是听话，就喝了这个粥，赶紧好过来，带我离开叶府，去找我娘。”叶昀轻声哄着碧儿，碧儿良善，即便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在这一个月里仍对她照顾有加。
喝了半碗粥，碧儿才慢慢醒了过来，她一抬眼，便见着一张精致小巧的脸，一双墨瞳水汪汪的盯着她。
“小姐……”碧儿轻声唤道，她比小姐要年长几岁，竟让小姐服侍她，实在不该。
“你别说话，好好躺着。”叶昀松了一口气，抹了抹脸，把碗往桌上一放，扶着碧儿躺下，又用桌上一支银发簪拨了拨灯芯，借着那光，她端起另外一碗粥，咕噜噜喝了起来。
碧儿瞅着那簪子，又瞧着小姐这喝粥的动作，忍不住道：“小姐，那簪子可是梅夫人留给你的信物，你怎可……”
用来挑灯芯？
叶昀胃里舒坦了，声音也软了些，答道：“物尽其用嘛。”
碧儿险些晕过去。
一条红烧鲫鱼被叶昀吃了大半，青菜她倒是未动一筷，等到她吃好了，才语重心长的吩咐碧儿道：“鱼的荤腥太重，你只消把这剩下的粥菜吃完，好好睡上一觉，明日自会有大夫来为你瞧病。”
“小姐，碧儿何德何能让您如此厚待？”碧儿垂下头去。
叶昀摆摆手，有些不耐，“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怎么那么啰嗦？”
碧儿惊讶的看着叶昀，眼前的女子，生得弱柳扶风，可那红唇阖动间吐露的语调，让人心惊。叶府养在深闺才貌双全的九小姐，可不是这个粗鲁的样子。
被碧儿怔怔的目光看得有些无奈，叶昀直了直脊背，右手掐着一方干净的手绢，轻轻地擦拭着嘴角，微垂着头，又道：“明日老爷和夫人必会前来追问我的下落，届时便有人来为你瞧病了。”
碧儿急道：“小姐要去何处？”
叶昀温润的眸子打量着碧儿，她摇了摇头，没做声，披散的头发在头顶盘成一个发髻，用发带捆绑起来，乍一看，像个年轻书生。但仔细一瞧，精致的小脸上，黛眉细而弯，一双黑眸温润灵动，鼻尖挺翘，菱唇饱满而粉嫩，正是十五六岁的女娃姣好的年纪。
碧儿越想越为担忧，掀被坐了起来，强撑着要跟叶昀一块儿走。
灯忽地灭了。
屋子里又重回黑暗。
主仆两人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叶昀勾唇：“动作真快。”
她对碧儿耳语几句，便背着包袱，出了屋子，找了棵靠墙的树，想要爬上去。可这寒冬腊月的，树皮上都结着冰，她刚抱着树干，便是一个哆嗦，爬不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