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欢迁都邺城,大臣们便开始着手修建新的皇宫,只是这皇城注定不是一两日能修建完善。于是便之前皇帝在此处的行宫暂时作为皇宫,说是皇宫,但是面积却是不大,只是比起寻常的大户人家气派些许。
沈嘉敏一身绯色朝服,冷眼看着不远处的小皇帝习字。
小皇帝身侧的宫女与小太监看见沈嘉敏,连忙跑过来,“沈大人。”
“今日如何?”眼中充满厌烦与不屑,连之前的称谓竟是都省去。
小太监看着年纪不大,但是却是十分地机灵,深知这魏国、这邺城已是改姓。“回沈大人,陛下今日一直在练字,并无任何不妥。”
“有任何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是。”小太监躬身,“沈大人慢走。”
待沈嘉敏走后,小太监直起身,看向那个乖巧的小皇帝,深深地叹口气。
沈嘉敏如今已是实际掌控了这皇宫内的大小事务,走在这皇宫之中,仿佛她才是此处的主人。不经意地看到一个身影,本是冷漠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少……。,”响起父亲的叮嘱,“高将军!”沈嘉敏官服拖着自己华丽的跑向那个颀长的身影,心中的激动与兴奋溢于言表。
沈嘉敏已是许久未曾见到高欢,自从上次从邺城回到洛阳后,无论是在洛阳还是在邺城,高欢都待在府中,所有的政务都在府上处理,几乎不来皇宫,为曾想,今日竟是会遇见。
高欢听到沈嘉敏的声音,眉头一皱,不情愿地转过身。他其实早就看见了沈嘉敏,只是懒得理会,于是便想着快些走,结果还是被看见。
“高将军!”不顾矜持,沈嘉敏跑到高欢面前,笑着道:“许久未曾见到将军,竟是未料到今日会在此相见。”脸色不自然地泛红。
看着那身着黑色常服的男子慢慢转过身,沈嘉敏心中又是一阵狂喜,一段时间不见,那张英俊异常的脸更是增添了几分成熟,即使是眼中多出的几分沧桑与疲惫,也是迷人。
高欢未回答,一时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竟是连基本的客套都想不起。他本就是寡言之人,现今更是如此,只是对那人例外。
沈嘉敏对于高欢的态度倒是见怪不怪,“高将军进宫可是有何要事?”看似不经意地瞟向高欢手中的木盒,一个檀木小盒子,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
“来找些东西。”他皱眉,明显不满意沈嘉敏的过问。
听到他声音中的冰冷,沈嘉敏知晓是自己越矩了,一时间有些慌乱,“高将军莫要见怪,只是许久未见到将军……,”差点就忘记他,是高欢。
“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事,再会。”说罢又留给沈嘉敏一个背影,打断了沈嘉敏的话。
“时辰不早?”沈嘉敏看着那高大的背影苦笑,他还能有何事,如今几乎整个邺城的人都知晓,曾经那个勤政的高将军,如今几乎是足不出户,所有的政事都交由阿澈与大臣们处理。整日里便是待在府上,更确切的说,是待在一个女子身旁。
而那女子竟是宇文家的人,那个逆臣家的女儿!他倾尽所有地去讨好那女子,却是连看她都不看一眼。
她在她身边陪伴了十几年,而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却是在不知何时出现,时间又有何用?
沈嘉敏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张精致美丽的小脸,以及那不经意地一瞥,却是足以迷倒众生的眼。曾经他一次次地接近她,想着法子夺得她的欢心,面对严先生与父亲的质疑,他义正言辞地说那是自己计划的一部分,利用她来接近尔朱荣,好完成他们的复仇计划。
当时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就连严先生都认为,定是那女子磨灭了他的斗志以及仇恨。然而不多久,他竟是真的按照自己的计划灭掉了尔朱家以及整个契胡军,还夺得了实权,逼得宇文家不得不退出洛阳。从此之后,便没有人敢去质疑他的能力与谋略,甚至是绝情。
沈嘉敏对她充满恨意,即使是为了复仇,但是高欢却对她倾尽了所有的耐心与宠溺。随着她的生死不明,沈嘉敏便相信再也无人会被他如此对待,未料到,如今竟是又有一人。
冷笑一声,再是如花美眷、再是倾国玲珑又是如何,还不是身死之后便被立即忘却,从来都是新人换旧人。
高欢懊恼沈嘉敏刚刚拦住了自己,耽搁了时间,便加快了脚步,一处宫门,便骑马向府内飞奔而去。自己趁着她睡着离开,也不知她是否醒来,若是她醒来见不到自己,怕是又是伤心不已。自从那日她真正醒来后,便一直躲避着其他人,对他却是极其地依赖。
而面对她的依赖,即使是疲惫,他也是开心至极。
看到高府的大门,高欢一把拉紧麻绳,自己飞身下马,向院内跑去。
门口的侍卫看见高欢趁着马还在奔跑便松开麻绳,吓了一跳,急忙手疾眼快地跑去抓紧麻绳。松了一口气后不禁纳闷,将军这般十万火急的模样,莫不是南郡又打起来了?
一进到院内,看到眼前的景象,高欢感到心中又是一阵疼痛。
虽是已是早春,但毕竟还是春寒料峭,还是寒意阵阵。而那泛着寒意的台阶上的一抹较小身影更是显得几分清冷。
她不知在台阶上坐了多久,双手环住自己以抵挡寒意,垂着头,虽是披着件披风,但是一张小脸还是被冻得苍白。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苍白的瓜子脸猛地抬起,盈盈泛着泪花的眼中一片忧伤,那宝蓝色的周围一圈微红,倒是美煞了周围的景色。
高欢快步想她跑去,一把抱起轻似无物的她,快步走到屋内,放到榻上,紧紧地握住那冰凉的小手。
看着那苍白的脸以及被冻得通红的鼻尖,高欢一阵心疼,紧接着而来的是无边的愤怒。
“来人!”因是怕吓到她,高欢不敢太大声,只是那脸上的阴鸷与周身散发的寒意还是使得进来的锦绣与尔朱云霓心中一怔。
两人似乎并不意外高欢的反应,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你们两人就是这般照顾她的?”咬着牙,眼神似要杀死那两人。
高欢的院中除了外围的侍卫还有不少丫鬟仆役,但是能进入屋内侍奉的只有锦绣与尔朱云霓,他相信不下其他人在她身侧,怕是会有不良心思人对她不利。
他这般信任这两人,而他们却是这般照看她,高欢岂能不气!
锦绣脸色一白,看着榻上之人也是一阵心疼,“小姐醒来后未见到您,便执意要坐在外等,我们二人着实是劝不住。”最后无奈只能给她多加件衣服,便由得她在外等。
“你们就不会强行将她拉到屋内吗?”高欢着实不满意锦绣的解释,只是,在听到她竟是为了等他时,心疼之余又多了份满足。
“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尔朱云霓终是开口,如今他已是官拜裨将军,但是每日的职责便是护她安危。
看了眼被高欢握在掌心的小手,“她手上的伤还未好,我怕伤及她。”
说者有意,听着更是脸色苍白,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无法被遗忘,伤痕便是最犀利的证明。
“出去!下不为例!”高欢忍住怒气,不再看那两人。
锦绣与尔朱云霓看了眼对方,未有言语,转身离去。
屋内终是剩下两人。
“这么冷的天,万一冻坏了可如何是好?下次可不许这般了。”虽是在责怪,但无比小心翼翼的声音中却是包含了无尽的宠溺。
那一直垂着的小脸慢慢抬起,偷偷地看他一眼,眼中有着无限的委屈,眼眶又是一阵泛红。
高欢搂紧怀中的人,将刚刚一路上紧握的小盒子慢慢地打开,拿出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瓶,有几分讨好地道:“这是‘玉花露’,任何疤痕都可以除去,听闻宫中还有一瓶,我便去寻来了。”
怀中的人探出小脑袋看了眼这瓷瓶,似乎有几分兴趣,想要伸手去接过那瓷瓶。
伸出去的右手在触碰到瓷瓶后,动作戛然而止,那只右手,已是没有任何的感觉,无法感知那片细腻的冰凉,并且,更是无法动弹,就连握住瓶身都无法做到。
这一刻,两人皆是一愣。那张宝蓝色的双眸中一片默然,伸出去的手愣在远处,既不收回,也未放下。高欢心中更是一痛,努力压抑着心中的紧张与恐惧,甚至浑身都颤抖,看来自己还是太过心急,抹去伤疤又能够如何?她这只右手,这只挥剑斩情丝的右手,还是废了。
高欢不敢低头,不敢去看她眼中的默然与迷茫,两人就这般相拥,各怀心思。
不知过去多久,叩门声缓解了高欢的恐惧。
“大哥,严先生回来了,请你去趟他的书房。”
高欢眉头一皱,师傅为何回来的这般突然?莫非是发现了……。,看了眼怀中的人,高欢有些不舍地松开。
“师傅有事找我,我去去就回。”临走前还不忘轻轻地刮一下她那小巧精致的鼻尖。
推开门看到阿澈站在门口,似乎有话要说。
“走!”高欢冷下脸色。
直到离开院内,高欢才开口道:“究竟何事?师傅为何突然回来?”
“严先生知晓了梁国的事,似乎不满你未出手干预,从而错失了良机。”
“梁国的争斗才刚刚开始,我们何必着急。”线已是埋好,何必急着这一时。
“南国如今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如今更是连长安那边也已插手。”阿澈猜测如此才是严先生不满的原因,若是梁国新贵与宇文家有联系,怕是会对他们更加不利。
两人来到严先生的书房中,竟是看到卫苏苏也在,高欢与阿澈不禁一惊,卫苏苏与严先生向来是无交集。
看出两人的惊讶与困惑,严先生笑着道:“之前听说那个丫头醒了,便叫荷华前来询问一番。”
卫苏苏听到自己曾经的名字,眉心一拢。
看出妹妹的不高兴,高欢轻声道:“即是问完了,便先回去罢,我与师傅还有要事要谈。”
卫苏苏点点头,冷着脸转身离开。
卫苏苏刚一离开,严先生便立马变了脸色,又是恢复到平日里的严肃,此刻还带着怒气。
“梁国那边为何一点动静还未有?”
“回师傅,梁国那边势力错综复杂,如今还被宇文家掺和,此时我们不便率先卷入乱局之中。待他们争斗后,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高欢解释道,他这个师傅一向如此,疑心太重,似乎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即使是自己一手交出的弟子。
严先生叹了口气,“你说的倒是也有几分道理,但是记住,切不可被长安那边抢了先机。”
“是。”
严先生拿起自己腰间的一块玉佩,看了看,叹口气,“我此次回了趟洛阳,想要去查一件旧事。只是故人却是皆已不再,无从得知。”
似是想到些什么,严先生眼中的戾气竟是削减几分,多了几分世事沧桑,“那丫头可是还好?”
高欢与阿澈对视一眼,“回师傅,嫣然近日还好。”
严先生点点头,转身从书柜的暗格中取出一个玉瓶,递给高欢,“这是之前吐谷浑进贡的上好金创药,虽是不能治好她的手,但是多少能缓解些疼痛。”
“我替嫣然谢谢师傅。”高欢虽是收下了那瓶药,但是却从未想过给那人用,以师傅的心机以及阴晴不定的性情,他着实信不过。
“她在府中可是还住得惯?若是住不习惯,你们再另寻一僻静住处才是。”
高欢未料到严先生竟是会对她这般上心,心存疑虑。“回师傅,嫣然并不挑剔,哪里都可住。”
严先生摆摆手,“莫要委屈了她。”
说罢又看向高欢,眼中又是恢复了凌厉,“烈儿,我知晓你对她的心意,为师也不反对,只是记住,切莫因此耽搁了政事。”
“是,师傅。”
“这段时日,已是有不少人跟我说你似乎对政务不似从前那般上心。”叹口气,苦笑道:“这红颜祸水,你心里可是要有几分分寸。”
听到严先生说的那“红颜祸水”,高欢突然来了怒气,“若是师傅还未有其他事,我先告辞了。”说罢不留给严先生反应的时间便破门而出。
“你……。,”严先生瞪着眼睛,有些气结。看着还留在屋内的阿澈,“烈儿近来真是越发的不像话了,澈儿,你看紧点你大哥,莫要他作出些什么出格的事。”
阿澈敷衍地点点头,也转身离去。出门后摇摇头,红颜祸水?难怪大哥会生气。曾经的她心起之高,听到这四字是多么地不屑,而如今的她,怕是真的会……。
响起那日陆锦婷的话,阿澈又是忍不住一阵头疼,他的大哥,此次真的是任性了……。
“就算是他死了,她也不会原谅他,你们还是省省吧,若是还有良心,还是放她离开罢。我会带着她离你们远远的,定是与你们老死不相往来。”
想着这句话阿澈便走出了高府,一抬头发发现自己竟是来到了陆府门前。陆锦婷来邺城后,他为她准备了府邸,只是陆锦婷坚决不去居住,就住在陆家在邺城的宅邸中。
阿澈惊讶于自己竟是会来此处,自嘲地一笑,想要转身离开。谁料一转身,便看到换下朝服的陆锦婷。
“陆大人。”
陆锦婷今日未着朝服,身侧也没有任何的侍从。一身轻快淡雅的裙装,乌黑的发丝上只是随意戴了个白玉簪子,小女儿的模样倒是与这声“大人”好不相符。
“澈将军,”她其实早就在阿澈身后,因是不想打招呼,便一直未出声,未料到他竟是来到他们陆府前,不知为何又是未进门便离开。“澈将军来到府前为何却不进去?”
陆锦婷倒也是不绕弯子,稳重的声音一如朝堂之上的精明干练。
“我……,”阿澈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自己随意走过来的吧。“陆大人从何处回来?”
“今日无事,便去自家的产业商铺看看。”陆锦婷拍了拍手上拿着的几份账簿,“澈将军来此可是有何事?”
“这……。,”阿澈倒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若是澈将军暂且不忙,便进去坐坐罢。”陆锦婷正好也想要从阿澈处听听那丫头的现状。
阿澈一时恍惚,便随着陆锦婷进到府内。
“小姐,您回来了!今日真是辛苦了!这些小事随便派一人前去便可,根本不用劳烦小姐您亲自……,咦?这位是……?”福伯看到陆锦婷回来,便连忙跑来,在看到陆锦婷身后的阿澈时一愣,他家小姐好静,寻常之人皆不会带回家中。待仔细看清阿澈面容后才道:“原来是澈将军,你们聊,我去倒茶。”
两人微微点头,之前阿澈去河州寻陆锦婷时与福伯见过,故而两人也算是相识。
“听闻澈将军近来十分地繁忙,今日竟是还有空闲到我这坐坐。”陆锦婷屏退下人,大厅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阿澈端起茶杯端详,陆家不愧是这魏国的巨富,府上的摆设竟是不输高府,甚至比皇宫还要奢华几分。“大哥近来身体也是刚刚恢复,不太适宜太过辛劳。况且,大哥也要照顾她。”
陆锦婷之前便已是知晓了尔朱夭夭的状况,如今听到阿澈提起,又不免一阵叹息。“不知何时可见她一面?”似是自言自语,但是却是看着阿澈。
阿澈也不知该如何回答,陆锦婷虽是来到邺城,但是大哥却不允许她们相见,而那丫头也不知陆锦婷来到邺城,不过对于她来说,知不知晓也是无所谓了,身为笼中鸟。
“若是近日他们二人外出,我会派人通知陆大人。只是她如今情况着实不稳,若是看到大人,怕是……。”
“澈将军放心,我也是远远地看她一眼便好,绝不会上前打扰。”陆锦婷轻轻抿一口茶,微微一笑,“如此便是有劳澈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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