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之北的国度,一年中不过那么两三月暖和时候,除此之外,对于中原人来说,便是数不尽、度不过的寒冬。
柔然都城库业城内仍是一片白雪皑皑,那年与魏国的一战,使得这个游牧王国至今还未完全恢复元气,而正巧魏国的动荡局势,也给了这些狼族喘息的机会。也使得他们有机会去平息吐谷浑的内乱,只是,出兵之后,那个边陲国家则会更加动荡。
“少主!”侍卫传来南边最新的情报,“在邺城的线报传回,魏国将军高欢将秘密前去南梁国境。”
站在地图前的少年转过身,身上的寒意竟是堪比屋外那漫天飞雪,那张本是英俊的面孔上却是有着道骇人的疤痕,几乎遍布了整张脸,更是显出它身上那不羁狂野的危险气息。
“南梁?”郁久烈向南望去,冷笑一声,“看来他的野心还真是不小。”高欢即是不在邺城,本应是一个好机会偷袭,只是,现今还不是时候,他也要等等。
“告诉南境的人,切莫轻举妄动。”转过身看着那地图,那辽阔的天下,实在是太具诱惑力了,“告诉西线的人,盯紧长安的动向。”
“是!”
郁久烈冷眼望向南方,“我还是先在这库业城看看好戏。”
是夜邺城格外的安静,高府内更是如此,他们那一向是阴晴不定的主子,今日似乎更加地易怒,谁也不知晓他心中的烦闷,甚至是他自己。
阿澈见到书房后便是看到这一室的狼藉,高欢毕竟出身军旅,十分在意整齐,书房内更是摆放整齐,只是今日,各种类型的书籍散落一地,那些昂贵的笔墨纸砚被随意丢弃。
“大哥!”阿澈看着那坐卧不安,皱着眉高欢,提醒着他自己的到来。
“你来了。”语气中竟是有着几分地不耐烦。“坐。”
阿澈叹口气,“大哥可是还有何叮嘱,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还是早些歇息罢。”
高欢皱着眉,思量许久,还是决定作出那个决定,“阿澈,这几日你去一趟河州。”
“河州?”
“去陆家,把陆锦婷找回来。”高欢早就叫暗卫打探清楚,陆锦婷此刻还魏国,回到河州,躲在自家的一处产业下。
阿澈明白高欢的用意,无论是叫陆锦婷回来,还是放了牢房里的那人,都因是不放心她,希望在这邺城给她留下些许的筹码,以防……。
“陆锦婷可是曾与宇文家……,”阿澈未说下去,陆锦婷可是曾与宇文家联手,试图将他们赶尽杀绝,若是让陆锦婷回来,定是会有异议。
“我亲自去告知群臣,就说我早就知宇文家有异心,于是便叫陆锦婷假意投向宇文家,好给我们做个内应。”幽黑的双眸中又是泛起了杀意,“待陆锦婷回来后,官加一级,陆家减免三年赋税。谁敢有疑义……。”看了眼阿澈。
“大哥放心,我知晓该如何处理。”顺者昌逆者亡,就是这般简单。
“可是大哥,若是陆锦婷不随我来邺城……。”
“告诉她,‘她’在邺城,她定是会拼命赶来。”其实高欢也十分好奇,随着知晓她们二人关系十分地好,但是陆锦婷竟是敢不顾整个陆家的生死兴亡,跟着她反自己,这其中,是否还有这何其他的缘由?
阿澈点头,“大哥可是还有何吩咐?”
高欢想了想,摇头,自己只能为她做这般多了,为了她,他可不去计较陆锦婷的罪,不去计较那人那尔朱家剩下的人……。
“给他个裨将军的位置,留下一支禁军随他调遣。”
高欢知晓自己是疯了,竟是会给自己的敌人留下一支军队,说不定哪一天便兴兵造反,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的身份太过于特殊,留下她在邺城,他有一百个不放心,有着那么一两人护着她的安危,总是可稍稍好些。
阿澈自然也是惊讶于高欢的决策,他知道自己一向英明的大哥,已是快要疯了,快要被她与他自己折磨疯了。
“时辰不早了,大哥早些回去歇息罢。”
高欢依旧是一动不动,今日一整个下午,他都不回房中,怕是看到她后,好不容易下的决心又被动摇。看了眼窗外的上玄月,她应是已睡下了罢。
走回自己的房中,果是屋内一阵漆黑,小心翼翼地走到床榻边,想要借着月光,再看看那恬静美好的睡颜。
只是这一看,高欢却是被吓到了,原来她还并未睡着,榻上之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美丽的大眼在黑暗中依旧是水莹剔透。
“还未睡吗?亦或是我吵醒你了?”小心翼翼地询问,换来的还是沉默。高欢见她也是毫无睡意,便坐到榻上,轻轻地抱起她,明日之后,两人又该何去何从……
握住她的小手,感到一阵冰凉,紧紧地拥她入怀。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已是深夜。
“时辰不早了,早些睡罢。”高欢轻轻地抚上她那精致的眉眼,可是怀中人却未如寻常时候一般闭上双眸。
面对她的反常,高欢有一丝紧张,“怎么了?”
无论他如何哄,她就是不肯入睡,而高欢自然也是不敢一人独自睡去,顶着疲惫与担忧,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人。
于是,两人便这般无眠至天明。
东方既白,想留不能留的人只能启程,就算有万般不舍,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是何人。
借着晨曦看着自己怀中那因是一夜无眠而更显憔悴的面容,如西子般病态的美颜,那双宝蓝色的双眸依旧是一眨不眨。
“少主!”角木蛟的声音在门外出现,提醒着离人的去处。
“知道了。”无尽的担忧使得声音中有着掩饰不住地疲倦。
高欢将怀中人轻轻地放到床榻上,蹲在她面前,想做些叮嘱,却是不知如何开口,‘等我回来,我会尽快回来’这些承诺,他不敢奢求,也无法做出。
“我已是派阿澈去找陆锦婷,叫她来此陪你可好?”顿了顿,“我已是升了尔朱云霓为裨将军,届时叫他起个假名字,便可在你左右保护你的安危,还有你之前的那个侍女,今日便也可见到。”
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高欢想要起身离去,可是却怎么也无法转身,想起这么多年,两人虽是相识甚久,但是真正在一起的时日却是不多,不是她随着她的师傅在梁国,便是他出征在外,后来,她在宇文丞相府,他只能趁她出门时远远地看上那么一眼,只能从水样与暗卫的口中得知她的近况。
两人的相遇相识本就是错误,却还是执迷不悟地一错再错,他们,可曾真心待过彼此?
想起十几年前草原上那一处处战火,那遍地的尸首,那被焚毁的房屋……,那时起,两人的命运便已被注定,危月燕、阿澈、卫苏苏他们能够忘却那日,他却不能。
想到此处,他终是站起身,不敢再看向她,转身离去。
“少主!”已是在门外等候许久的角木蛟终是看到房门被推开。
“少主,”看着高欢那病态的苍白面色,以及毫无神采的眼瞳,“少主……。可是还好?”
角木蛟有着担忧,虽说高欢是他们的主子,但毕竟也才二十几岁,隐藏的心思,肩负的重担,会累垮他。
高欢摇摇头,她也是一夜未睡,不知身体是否吃的消?
“走。”
“是。”
只是两人未走几步,便听到房中有些异样,虽是皆未开口,但是都竖起耳朵听着房中的动静……。
那是,啜泣声!
高欢呆愣在原地,那房中的声响,压抑着哽咽,带着无助、忧伤、恐惧、控诉,声声撞击着他的内心。
她哭了,流泪了?
他是否是在梦中?她不在他身边的多少个午夜梦回,梦到她站在他怀中哭泣,哭诉着他的无情、她的无助。再也抵不住心中的激动,说不说是惊,还是喜,高欢大步跑回屋内,推开门,心似乎要从胸膛中迸出。
似乎被突然响起的开门声吓到,坐在床边的人,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看着愣在原地的他,一双水盈盈的宝蓝色大眼中带着哀怨、委屈,某人的心,瞬间就碎了。
不再理会其他,快步跑向她,紧紧地拥入怀中,感受身体那微微的颤抖,才知晓自己并不是在梦中,低头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心疼得不能自已。
微微抬头,也对上了他的目光,所有的情绪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迸发,知晓他要离去,竟是唤醒了自己所有的悲伤、愤怒与委屈。
眼眶已是通红,想要强行忍住泪水,却是事与愿违。
“夭夭……,”许久,高欢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无尽的担忧与恐惧袭来,“怎么了?”她的情况,已是不能再经受一丝丝的刺激。
怀中的人依旧是哽咽不止,泪水也似决堤的春水,流入他的心中。
高欢想要放开手,低头检查她是否有何不妥,但是她却误以为他又要离去,一双小手竟是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角,浑身颤抖,低着头,有着想说却又不能说的委屈。
这一刻,高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到的,她的一举一动却是揭示他心中那最是不可能的猜测,紧紧地环住她,试探着道:“放……放心,我……。不走了。”
果然,话一出口,怀中的人儿果真是稍稍放松去心绪。
喜出望外!她竟真是不愿自己离开!就连那一向幽黑深邃的眼眸中都透露着喜色,“夭夭,我不会走,不会离开!不会离开……。”亲吻这她的额头,告诉自己这竟是真的!
角木蛟一直站在门外,沉默不语。屋内的一切他听得一清二楚,那兴奋的自言自语,那信誓旦旦的承诺,他的少主终究还是败了,一败涂地!
晚些时刻,待危月燕接到消息感到高府时,卫苏苏也在房中。
那个明明是昨日才见,却是仿佛已是隔了一世,又似乎与一年半前一般,那小人又回来了,不再是那个冰冰冷的瓷娃娃。
一路疾跑,气喘吁吁。一进到屋内,便看到她坐在高欢的腿上,手中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宝蓝色的双眸中充满了警惕,精致美丽依旧的小脸上有着缓解不开的紧张。
而拥她入怀的那人满眼的宠溺与心疼,即是害怕外人吓到她,又很满意她对于自己的依赖。
“你来了,”高欢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快来看看,她身体是否有恙?”
危月燕慢慢走近,刚想要触碰她的手臂,她便不断地将身体往回缩,皱着眉,无声地抗拒着她的触碰。
看到她的反应,危月燕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唇边露出久违的笑意,笑着,笑着,眼泪也忍不住地簌簌而下。
轻轻地抚着的秀发,怕自己的失态吓到她,“明日我再来看你。”说罢便转身逃也般地跑走。
“苏苏,你也出去罢。”高欢知晓她不喜外人,于是便叫卫苏苏也离开。
卫苏苏颔首,看了眼那娇柔的女孩,心绪万千,转身离去。她醒了,却又与他们想象中的不同,这日后,不知是喜还是悲!
自从那日之后,高欢更是天天长在屋内,几乎不出去,朝堂之上的事全都交由带着陆锦婷回来的阿澈处理。
“小姐,该吃药了。”锦绣推开门,无视屋内的某人,笑着对已是叫做‘宇文嫣然’的女子道。
高欢正刚为她换好药,看到端着药进来的锦绣,眉头微皱,“把药放在那便是,你出去罢。”
锦绣还想再争辩,可是看到高欢投来的寒冽目光,还是不情愿地退下,直到此刻他还不杀她,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杀了她。
锦绣出门便看到提剑站在门口的尔朱云霓,两人看了眼对方,有着同样的担忧,并未言明,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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