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夭夭本就肩上有伤,又被高欢紧紧地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只能百般无聊地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尔朱夭夭又昏昏沉沉地睡下。
感受到自己怀中的小人呼吸声慢慢地响起,高欢睁开他那双幽黑的双眼,默默地低着头注视着怀中的人。
明知晓他们两人怕是此生最无缘分之人,只是,放手,他不甘,也无法做到。
放走了宇文泰与侯景等人,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只是他要一个借口,一个她必须跟他走的借口。虽是知晓因此,回到洛阳后,自己将会面临着怎样的责罚,他还是一时冲动,放走了她想要保护之人。
他不愿她伤心,可是,迫不得已,尔朱荣必须死,否则……
轻轻地拂去她额前的碎发,看着她熟睡的面容,白玉般的肌肤,精致地五官,浓密翘起睫毛更是衬托出她的倾城容颜。她,今年有十三了吧……。
尔朱夭夭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醒来后发现已是午后。
不经意抬眼,发现高欢竟然还在,更使尔朱夭夭惊讶的却是,高欢躺在床榻上,而自己正躺在高欢的胸前。
“嘶!”尔朱夭夭吓得想要起身,却不经意触碰到肩上的伤,倒吸了口冷气,又倒在了某人的胸口上。
“你要是不想要这右手,就尽管乱动。”清冷地声音响起,却不似昨夜那般冰冷。
尔朱夭夭没好气地瞪了高欢一眼,他还有脸提,自己的手受伤,还不是拜他所赐。
她不过是看了看四周,他便一把把她拉下马,害她跌进雪堆,还伤了手。
“起来了,得走了。”似是不经意的,高欢一只大手托着尔朱夭夭的背脊,使她得以坐起身。
看来要回去洛阳了,尔朱夭夭心下更是一阵寒意,物是人非的洛阳,早便不是那个洛阳了。
看着尔朱夭夭还坐在榻上,不知在想着何事,只是面色一片忧伤。
高欢推门而出。
一见高欢出来,一侍卫模样的人立刻上前,“少主,门外有人,说是尔朱姑娘的侍卫与侍女,想要见尔朱姑娘。”
“木蛟,记住,现在已是没有什么尔朱姑娘。”顿了顿,面色又是深沉难测,“里面那位是宇文姑娘。”
这世上已是再无尔朱家的人了,绝不能让他知晓她还活着……
“是,少主。”虽是与少主朝夕相处十余年,但是少主的事,绝不愿他人过问过多。“那门外之人……。?”
“他们自是尔朱家的仆役,与宇文小姐有何干系?”似是说着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是,属下明白。”木蛟向大门口走去,将那二人赶走。
“等下!”高欢突然叫住木蛟,“那个侍卫,大概是什么模样?”
“回少主,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看起来功夫了得。”
“长什么模样?”
木蛟愣了愣,着实是不知该怎样形容一男子长相,最终终是憋出一句,“长得倒是俊俏。”
话音未落,高欢便大步流星向门口走去。木蛟更是摸不着头脑,虽是少主一向心思难测,只是如今,他还真是一丝头绪都未有。
高欢站在门口,自上而下看着台阶下的两人,女子已是满面泪痕,强忍着恐惧,看起来及其焦虑不安。与此相对的是,那少年一脸平静,虽是面色有些许苍白,身形也不够高大,但是一看气势便深知此人武功不弱。
在高欢打量着少年的同时,那少年也在打量着高欢。目光相接,谁也不愿先退让。
“你们要找的人不在,你们走吧。”
高欢身后的木蛟着实不明白,就这么句简单的话,少主为何还要亲自来说?
少年冷冷地扫了内院一眼“洛阳城内凶险异常,我信不过你的人。”怕是高欢未理解自己的意思,“你未必能护她周全。”
高欢冷哼一声,“那你呢?你凭什么认为我能信得过你?”
眼前的少年武功极高,虽是年少,却又这般处事不惊,根本就不像是一般的侍卫,那他又是何人?
尔朱云霓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有力地说服高欢,让他待在尔朱夭夭身边。若是……?不知自己该不该赌一把?他知晓高欢在意些什么,若是赌赢了,自己便可留下,但若是赌输了,输的便是自己这条命……。
“我们尔朱家的人何时做过逃兵?”
脑海中突然响起她昨夜说过的这句话,尔朱云霓便立刻做了决定。
“高将军!”
尔朱云霓叫住要转身离开的高欢,手中紧握着一块腰牌,刚好能使高欢看见,其他人却又是看不见。
看到腰牌的高欢一瞬间面色紧绷,趁着未被发现之前又恢复如初。
他怎么可能是尔朱家的人!尔朱家的人不是除了里面的那人,都……。,尔朱?莫非是……尔朱世隆的儿子?
高欢仔细地观察这少年,倒真是与尔朱菩提有几分相似,只是神情却是差了太多。
“你们进来吧。”
尔朱云霓知晓自己终究还是赌赢了。
锦绣本是还一阵担忧,还想着应是如何应对,结果高欢竟是同意,倒是实属意外。
“木蛟,你先去为他们二人安排住所。”
“是,少主。”
高欢支开木蛟后,带着两人进府。边走边低声道:“你们要是都想活命,就记住,这个世上,尤其是在洛阳,已是没有了‘尔朱’这个姓氏。”
锦绣一愣,但也是个聪明人,自家小姐的身份,确实是非比寻常,尤其还是在这高府之内。
尔朱云霓并未回答,显然自己不会犯这般低级错误,“回到洛阳后,在府内,你们二人除了她与我之外,不用听命与任何人。”高欢又接着补充。
尔朱云霓与锦绣对视一眼,高欢竟是要尔朱夭夭待在高府?
尔朱夭夭艰难地给自己穿着衣裳,刚刚高欢在离去前倒是不忘将她扶起,她才得以慢慢地穿着昨夜被换下的衣衫。
门被突然被推开时,尔朱夭夭刚刚好穿好了衣服。不必回头,只是听脚步声便知晓来的是何人。
高欢走进,皱着眉头看着尔朱夭夭身上的一身白衣,“这有给你准备的新衣,不必再穿这身。”
尔朱夭夭冷笑一声,“高将军不是汉人吗?守孝三年,必身着素服的规矩您不懂?”
高欢心下一叹,果然,还是自己奢求了。尽量柔和着声音地说道:“我为你准备份礼物。”
尔朱夭夭连头都未抬。
“你就不想看看吗?”
尔朱夭夭叹了口气,“不用了。”连客套的话都懒得说。
“是吗?那我就收回了。”幽黑深不见底的双眸中竟是闪过一丝狡黠,“那我这叫他们二人离去。”
谁?
高欢很满意尔朱夭夭脸上的惊诧。
“小姐!”
锦绣一进门便扑向尔朱夭夭,失声痛哭。
“你们……。”待尔朱夭夭看清来人时,忍不住再次落泪,这魔窟,她一人在便是了……。
“你的手怎么了?”尔朱云霓冷声地问,虽是问着尔朱夭夭,但是目光却是瞪着高欢。
“小姐,你的手?”锦绣也止住哭声,慌张地检查着尔朱夭夭。
不愿两人担忧,尔朱夭夭只是敷衍了一句“不小心摔的。”垂下眼眸,任卷翘的睫毛遮住了宝蓝色双眸,心下开始了计划。
“今日再在此停留一日,明日便回洛阳。”撂下这句话,高欢便转身离去。
屋内只剩下尔朱夭夭、尔朱云霓还有锦绣三人。
“你们二人为何来此?”
“锦绣说过,要誓死跟随小姐。”
尔朱云霓依旧是一副酷酷的模样,意思似乎是,我就是心情好,想要跟来,与你无关。
尔朱夭夭瞪着尔朱云霓,“云霓,你实在是太任性了,若是被他知晓你的身份,那可是如何是好?”
“他已是知晓了。”
“什么!”尔朱夭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欢知晓的尔朱云霓是尔朱家的人,那他怎会会放过他!
“锦绣,帮我打盆水来。”
“哦,小姐是要梳洗是吧,锦绣这便去。”
待锦绣离开后,尔朱夭夭立刻前去关上房门,转身看着尔朱云霓。
“云霓,他即是已是知晓了你的身份,便绝不能让他回洛阳。”尔朱云霓是尔朱家的人,若是回到洛阳,那他们只能任人宰割。再者,回到洛阳后,高欢身边的守卫更是森严,要想杀了他,更是不可能。
“你真的决定了?”尔朱云霓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似乎早就猜到会是如此结果。
其实尔朱云霓之前倒是真的没有想过那么多,只是若是尔朱夭夭执意如此,他便照做便是了。只是那人的武功,可是不弱啊……。
决定了吗?还需要问吗?不是早就决定了吗?那一闪而过的犹豫又是怎么回事……
计划几乎立刻便形成……
夜晚,高欢再次回到尔朱夭夭的房内,其实这本就是给高欢的卧房,只是他把尔朱夭夭也安排在此。
天色已晚,高欢轻轻地推开门,屋内的烛火未熄,榻上之人似乎已经睡着。本是今日白天便要回到洛阳,只是,回到洛阳后,有太多只眼睛盯着他们,无法再这般轻松,能再多待一日便是一日。
轻轻地走到床榻边,看着那瘦小的背影,心下一阵心疼,自上而下,看着那即使熟睡也是美丽的侧颜。
俯下身,伸出手慢慢抚在她的脸颊之上,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度,眼中有着浓浓地疼惜,唇边更是难得有了丝笑意。
本就是假寐的尔朱夭夭心中一惊,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慢慢睁开宝蓝色的眼眸。也就是在这么一瞬间,高欢立刻伸回手,紧握在身后,面色冷漠,眼神也是恢复了惯有的冰冷。
尔朱夭夭慢慢坐起身,“你为何在此?”尔朱夭夭知道他会来。
“这是我的卧房,不回这里我还能去哪?”
看着灯火下那伟岸身影,尔朱夭夭一时失神,呆呆地看着他慢慢地脱下厚重的盔甲。
“高欢,你已是弱冠了吧?”
“嗯。”看似漫不经心地答道,心下却是一阵欣喜,她终是能仔细地看着他了。
他们相识竟是已经快十年了,只是,从始至终,尔朱夭夭竟是从未看懂过他。
看到尔朱夭夭又陷入了沉默,高欢忍不住追问道:“怎么了?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那你可是取了字?”听说汉人男子弱冠之年才会有字,只是从未听人提起过高欢的字。
“还未。”高欢这个名字都已是无奈,更别说是字了,还不能告诉她。
“弱冠之年,应是快娶妻了吧?”尔朱夭夭不知为何,竟是问出了这问题,心里却是无比的平静,两人好久都未这般好好说过话了。
“不急。”他还在等,等那个人长大,等她忘记……
尔朱夭夭微微一笑,昏暗的灯火更是给她了丝媚气,眼睛轻轻一瞥,竟是有几分像狐女。
“以前娘常常催促大哥与二哥快快娶亲,两人也都是说不急不急,后来爹娘也不再过问了。娘说,因是他们心中已是有了人,若是不能迎娶那人,便宁愿一辈子孑然一身。”想想那时,她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确实如此。”高欢手下的动作一顿,某些事情,越是想忽略、越是想否认,却又是深信不疑,比如,爱上了一个人。
看着眼前那冰冷的面孔,尔朱夭夭抬起头看着高欢,“可是你不是我的哥哥们,你有太大的野心,你的心里除了权势,什么都没有。”
好浓,好浓的悲伤在屋内蔓延……
“没有人是你不可以利用的,没有事情是你不可以利用的,你的欲望占据了你的心。”明明是在控诉,尔朱夭夭自己却是哽咽。
高欢不愿辩解什么,也无法辩解。从一开始他接近尔朱家,确实是动机不纯,包括接近她也是如此。他一边利用着尔朱家,一边算计着如何灭了尔朱家,只是……。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看着榻上之人,发丝垂在耳边,趁着整张本就是精致的小脸越发的美丽柔和,就像是一潭秋水,使他深溺其中。
只是那脸上却是写满了哀伤,眼中已是一片绝望。
高欢握紧了拳,定定地看着尔朱夭夭,“身处乱世,我也是不得已,待局势平稳后,我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江山与她不可兼得,若真是如此,他宁愿一生一世就这般看着她,袖手天下。
尔朱夭夭自是听到了高欢的话,可是她不会再相信他了。虽是,她也从未从心里信过他。
退去外衣后,高欢熄灭的烛火,走到床榻边躺下。
“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明日便回洛阳。”
心事各异的两人背对而卧,本是以为会彻夜难眠,但是未过多久,高欢便沉沉地睡去。
尔朱夭夭坐起身,似是逃避什么,急匆匆地爬下塌下。
“云霓。”
尔朱夭夭刚一轻唤,一直躲在屋外的尔朱云霓便提剑进来。
“动手吧,他现在已经中了毒,动弹不得。”
尔朱云霓看了眼尔朱夭夭,未说话,直接提剑走向高欢。看着床榻之上熟睡之人,干净利落地刺去。
刺中心脏,必死无疑。
“咱么快走,锦绣已在府外等我们。”尔朱云霓拉着尔朱夭夭便走。
自始至终,尔朱夭夭一直背对着床榻,不敢动弹,除了自己猛烈的心跳,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直到尔朱云霓拉起她的手,她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何事。
尔朱云霓带着尔朱夭夭躲过了守卫,逃出了府邸,不远处便看到锦绣牵着两匹马焦急地等待。
“咱们走!”
“小姐,咱们去何处?”
尔朱夭夭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未有言语。
“先回金陵。”看着毫无反应的尔朱夭夭,尔朱云霓为她做了决定。
尔朱夭夭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自己这是怎么了?竟是如此简单地就报仇了,哈,不是该高兴吗?但是为何心却是痛得无法呼吸,眼泪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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