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艾冰与王倩精疲力尽回到宿舍,手表上的长短针一致指向凌晨1点(新疆时间比北京时间晚2小时)。也就是说,新的一天开始了。
宿舍里住着四个女兵,一个回家探亲,一个上夜班,现在只剩下艾冰和王倩。
王倩睡意全无,一头钻进艾冰的被窝。只要宿舍里只有她俩,就喜欢一起睡觉。别看王倩白天像个女汉子,一到晚上就小鸟依人。用她的话说,她还没养成单独睡觉的习惯,入伍前一天还搂着奶奶睡呢。
“那瓶罐头是给谁的?”王倩开始审问。
艾冰闭上眼睛,不理她。
王倩捏住艾冰的鼻子,憋得艾冰不得不张开口呼吸。
“别闹了,明天还要上班。”艾冰瓮声瓮气说。
“把事情说清楚,我就饶了你,否则休想睡觉。”王倩松开艾冰的鼻子。
艾冰用手揉着被捏痛的鼻头,心里暗暗叫苦。如果不如实招供,一定会被王倩折磨到大天亮,不如说出来得了。
“送给你的病号,你知道他是谁。”艾冰还是不愿说出“罗平安”三个字。
“是罗平安吗?”王倩问,她记得艾冰的作案现场是在15床。
“明知故问。”艾冰做贼心虚,但装嘴硬。
“为什么要送给他罐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王倩不依不饶问。
“没……没什么关系,不过是礼尚往来,他也送过东西给我。”艾冰的心理防线即将崩塌,不敢再嘴硬了。
“他送你什么了?”
“红糖和生姜。”
“送什么?再说一遍。”王倩的嗓音突然提高了十几个分贝。
“好话不说二遍,睡觉。”艾冰翻过身去。她烦死了王倩,还有完没完呀,再过几个小时,起床号就吹响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罗平安他……”王倩突然降低了分贝,带着几分诡秘。
“罗平安怎么了?”一听到罗平安的名字,艾冰的心跳又加速了。她转过身,盯着王倩的眼睛问。这回是她的声音提高了十多个分贝。
“他出院了。”王倩说。
“病好了?”艾冰问。
“不,被开除了。”
“什么?”艾冰惊愕喊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来话长,以后再说,睡觉吧。”王倩张嘴打了个大哈欠,轮到她犯困了。
艾冰也学王倩,捏住她的鼻子:“现在不告诉我,就别想睡觉。”
王倩摇摇头,想甩掉艾冰的手。但艾冰的手如同一把老虎钳,捏得更紧了。
王倩被憋得喘不过气来,张大口说:“好,我说……”
艾冰从王倩的口里得知,罗平安是当作小偷被开除出院的。
就在几天前,罗平安利用午休时间,爬进食堂的窗户偷生姜和红糖,被司务长抓住了。
司务长将此事报告了罗平安的主管医生,也就是赵医生。
赵医生批评罗平安不该偷东西。罗平安狡辩说他发烧,想喝红糖姜汤。
赵医生多了个心眼,给罗平安测试体温,看他是否发烧。
罗平安将体温计偷偷放入开水中,结果弄炸了体温计,却谎称是摔破的。
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赵医生又为罗平安数脉搏。发现他的脉搏正常,发烧病人不可能有这么缓慢的心跳。
新兵信多,老兵病多。赵医生最终得出结论,罗平安装病,想逃避连队紧张
的施工和艰苦的生活。
中国铁道兵以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不怕死闻名于世。在和平年代,还没有哪个军兵种的伤亡人数超过铁道兵。铁道兵是军人中的军人,男人中的男人,铁人中的铁人,所以在铁道兵当逃兵,会被看作莫大的耻辱。
后来,赵医生以病床紧张为由,劝罗平安办理了出院手续。
“真没想到,罗平安偷食堂的东西,原来送给你。”王倩陈述完事情经过,又补充一句。
艾冰只好承认:“他是送给我了,那天喝了他送的红糖姜汤就退烧了。但是我很纳闷,他怎么知道我发烧?”她也觉得蹊跷,但是一直没机会问罗平安。
王倩想了想,突然瞪大眼睛,又作出夸张表情,“还记得那碗面片吗?”
艾冰点点头:“记得,就是那天下午,罗平安给我送来红糖生姜。”
王倩说:“那碗面片是我去休养员食堂找老乡要的,在食堂门口遇到了罗平安。当时他问我,给谁打病号饭?我随口说了一句,有人发烧了。”
“罪魁祸首原来是你。”艾冰用食指戳了一下王倩的脑门,她终于找到了替罗平安平反的机会:“如果你不在罗平安面前提发烧两个字,他就不会去食堂偷东西。”
“猪八戒倒打一耙。”王倩一把搂住艾冰的胳膊问:“我又没说你发烧,他怎么知道是你?他怎么会认识你?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这……这……”艾冰顿时语塞,不知说啥才是,同时感动得扪心自问:“是啊,罗平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天堂里的哥哥让你这样做的?难道你认识我哥哥?……不!不可能,如果你是我哥哥的战友,你一定会在我面前提起哥哥,不会瞒我的。”艾冰心乱如麻。
“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王倩的睡意又跑了,又不依不饶审问。
“什么事能瞒过你这个属猴的,你比孙悟空还精。”艾冰敷衍了一句。幸好是深夜,即使说谎脸红,王倩也发现不了。
“我越来越不明白,罗平安看上去挺老实,经常帮我们干活,像挑水呀,开饭呀,扫地呀,为什么要当小偷?为什么偷食堂的东西讨好你?你又不是内科的,他怎么认识你?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你怎么解释?说呀,快说呀!”王倩的话音一声高过一声。
“咚!咚!咚!”隔壁有人敲墙抗议了,就像在擂战鼓。
两人立刻不吱声了,都盯着天花板发呆。
没过不一会儿,王倩就响起了轻轻的鼻鼾声。
艾冰却睡不着。她从自己的床上爬下来,睡到王倩床上,像烙煎饼似地翻个不停。
“罗平安,你受了这么大委屈,为什么不说?是因为河边那个拉勾吗?如果你被敌人抓去,一定是宁死不屈的英雄,我相信。
你知道我发烧,知道我住在哪儿,说明你在偷偷关注我,我上下班的时候你一定跟踪过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喜欢我吗?
但是我心里多难受啊,你为了我去食堂偷东西,这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怪我不好,不应该发烧。
不,应该怪燕子,都是她的错。如果她不落水,就不会发生乱七八糟的事。
赵医生也应该受到谴责,太主观武断了,罗平安救了你女儿,为什么还要指责他,为什么要赶他出院,简直忘恩负义!
罗平安,一想到你被赶出医院,我就难过,就自责,万一你的病情加重了,我就是最对不起你的人。
也许你不知道,但是希望能感受到,此时此刻,在阿拉沟17公里,有一个人在想你,非常非常非常想你,想你彻夜失眠,想你都要发疯了。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想你……”
一直到窗外传来嘹亮的起床号声,艾冰才结束了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