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孩童记忆,读来还是让人有些安慰,觉得陈先生这一生到底还是有过欢乐和温暖的。
《也同欢乐也同愁》是陈寅恪的三个孩子陈流求、陈小彭、陈美延一起写的,书的副标题是“忆父亲陈寅恪母亲唐筼”。这本书从子女的角度回忆了当年与父母一起生活的种种经历。全书都用繁体字印刷。
陈寅恪先生是著名的史学大师,学问了得,但他一生的遭遇却相当坎坷。刚刚学成回国,正该大展抱负的时候,却遭逢乱世,四处逃亡;稍微安定下来后,视力又不好,终至双目失明。本来他被牛津、剑桥邀请去做教授,因为战乱的原因也没去成,最后留在大陆,晚景很凄凉。
“文革”期间他遭受非人折磨,不仅断了医药治疗,每天还用高音喇叭在他耳边轰炸,不许他再制造“毒草”。陈寅恪写完一部《柳如是别传》后就离世了,四十多天后夫人唐筼也跟着走了。后来陈先生的表弟俞大维在台湾发表演讲,提到这些事,泣不成声。
《也同欢乐也同愁》中也不乏这类伤感情节,但因为是孩童记忆,读来还是让人有些安慰,觉得陈先生这一生到底还是有过欢乐和温暖的。比如书中提到1926年1月,陈先生结束了长达数十年的留学生涯,从德国柏林起程回国。当时他带着俞大维的三岁小儿,这孩子身体强健,精力旺盛,上蹿下跳,一刻不停,对毫无育儿经验的陈先生来说,无疑是大挑战。船过苏伊士运河到红海,不分四季的炎热气候令幼童长满痱子,头发根处特别多,陈先生不得不将他剃成光头,方便清洗。
小娃不肯按顿吃饭,随时闹着要吃东西,如何解决?趁船过热带地区,陈先生整株地买下香蕉,利于保鲜,放在舱内,随时摘下一支给他充饥,有点像养猴子的感觉。男孩顽皮淘气,不时出现危险动作,比如想把手指头伸进转动的电风扇,陈先生只得加紧防范,一刻不敢懈怠。好不容易平安地把这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带回中国,他已筋疲力尽,直到把小孩交到俞家人手中,才如释重负。
我读了此书,才知道原来陈家和台湾有着如此深厚的渊源。以前只知道,陈先生的祖父陈宝箴、父亲陈三立等几代人,常为《马关条约》割让台湾、澎湖给日本而深感愤懑,痛惜不已。没想到陈夫人唐筼的家世也与台湾颇有渊源。
说起陈先生与夫人的相识,也是一段佳话。1928年初春的一天,陈寅恪与朋友闲聊,听他说起在一个女教师家里看到横幅,署名“南注生”。朋友问,知不知道“南注生”是谁?陈寅恪惊讶道:“此人必灌阳唐景崧之孙女也。”
唐景崧是清朝最后一任台湾巡抚,台湾被割让给日本的时候,他宣布台湾独立,成立共和国坚决抵抗日本。后来陈先生和唐筼结为夫妇,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叫陈流求,琉球是台湾古称;第二个女儿叫陈小彭,“彭”就是台湾的澎湖岛。
在很多人心中,陈先生可能就是一个埋首书斋、不问世事的学者,其实他非常关心时事,也很爱读报纸聊时局,常常在路上遇到朋友,聊着聊着就忘了回家吃饭。1942年8月末,他又要带领全家再次逃难。他根据战场形势作出判断,中途岛战役日军惨败,往东南亚的海上补给线已被美军切断,日军为了打通东南亚陆上交通,不久定会进攻湘贵,因此大家必须尽快离开桂林到成都去。这些判断后来证明都是正确的。但是最后在去留大陆的问题上,他与一生最要好的亲友俞大维作出了完全相反的选择。
这本书封面上的照片是1896年陈寅恪跟家里的兄弟姐妹在长沙的合影,右边第一个孩子就是陈寅恪,那时候他才四岁,生平第一次拍照,手里握了一枝桃花。他说怕小孩子们长得差不多,以后分不清哪一个是自己,所以握了一枝桃花来做记认,提醒自己将来老了的时候,记得手握桃花的那个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