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刚踏一进去,就有人前来迎接,家丁打扮的人眼睛极尖,上来就说:“沈家大小姐来啦,里面请。”
在这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自然是待遇也非同一般,沈初见一看,知道是吴家的人,看来今年承包这花宴的正是吴家,吴家也是大户人家,又因为和大帅府是姻亲,吴家的二爷娶了大帅府的叶三小姐,跟着地位也是不言而喻,今年由他家来办这宴席,果然是隆重非凡,该到场的、为了捧帅府面子的一个不缺,几乎是所有的贵胄家的小姐少爷都来了。
易笛陪着沈初韶落座,她一直在看着门口,不用说也知道在等谁,可等的人却迟迟未来,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急色。
很快,又有一群人进来,沈初韶急忙去看,只见是吴家的大小姐——吴敏之。
这祈缘节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承担了这届花宴的家族,一般都是家里有未婚的女儿或是儿子,在这天,主家的人到了,才算作宴席的真正开始,而主家子女看中的人,别人是没有资格再去争夺的,要是被看上的人同意了,那好说,互相通报家名,赠送桂花,之后便可商议婚事了,要是人家不同意的,那就得当场做赔,一般赔偿什么,都是由主人家说了算。
这位吴家大小姐吴敏之前呼后拥地进来,无数目光一时之间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吴敏之长得也算是上乘,一身连地的黑色长裙简单大方,倒是胸前戴着的一串通红的玛瑙串子,一看就是极好的东西,她头发光洁地梳在脑后,戴了一顶西式的淑女礼帽,看起来干练又独具气质。
吴敏之脸上挂着高傲的表情,从众人中间目不斜视地径直走上二楼。
沈初见倒是自在,被那家丁引了进去落座,便和小萤一块说说话,看看周围的人们,小萤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看看那,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小姐你看,那是张家少爷,家里倒是不赖,而且就他一个儿子,只是可惜没什么文化,大老粗一个。”
“嗯。”沈初见配合地点点头。
小萤又说:“小姐你看那儿,那是锦玉堂的公子,人长得是秀气,就是看着怎么瘦瘦弱弱的呀,莫不是有病吧?”
“也许。”沈初见又点点头。
“哎哎哎,小姐你看那儿,那个是阎家的二少爷,他家这几年在江南的地位可不容小觑哎,就是……这长得也太雄壮了吧,简直像头大黑熊……”小萤就像连珠炮弹一样说个不停,沈初见无比配合地回应,然后说:“那你看了这么多,可有看上的?”
小萤一撇嘴:“小姐!这明明是在给你挑姑爷。”
“可是你说的这些,要不就是这里不好,要不就是那里不好,瘦弱的你嫌人家有病,强壮的你嫌人家跟头熊似的,倒是有一个合适的吗?”
“总会有合适的,小姐你上点心,多留意留意,说不准和那家少爷公子就一下子看对眼了呢。”小萤说。
“嗯,我一定用心看,”沈初见一脸认真,小萤连忙笑开,小姐这个闷葫芦终于开了窍,沈初见又接着说:“挑个好人家,先把你给嫁出去,不用再来烦我了!”
小萤气结:“哼,小姐这就嫌我烦人了,那我还是赶快离得远远的才好!”她故意赌气低头走出去两步,正好撞在一个人身上,她一抬头,不由得一愣,指着鼻子问道:“怎么是你?”
被撞得人呲牙揉了揉胸口:“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牛劲!”
“白睿,你怎么来了?”沈初见也问。
“沈大小姐好,我自然是跟我家少爷来的。”白睿微微欠身,说道。
“叶……叶少也来了么?”
“方才到的,现在正在二楼和吴老爷喝茶呢。”
沈初见一愣,二楼不是主人家才能上的地方么,他居然面子大到直接上去和吴老爷喝茶,可是他又是什么时候来的呢?竟然没有一点风声。
白睿看出沈初见的疑惑,不由得一笑:“少爷说了,他又不是来相亲的,当然不能抢了别人的风头。”
原来如此,还有人和她一样不是为了来寻姻缘的,叶远臻手段不同一般,这样一个花宴,只要他不想引人注目,自然有无数种可以无声无息进来的方法。
“沈小姐在这里坐了许久,可有中意的才俊?”白睿问。
沈初见浅笑一下,说:“你在上面看了半天了,就是来问这个的?”
白睿一顿,然后笑着说:“大小姐聪慧过人。”
“不敢当。”她眼睛里都是慧黠。
白睿只瞧她淡然而坐,语气温婉,打扮的也是极为素净,当下心里也明白了:“既然如此,就我不叨扰大小姐看戏的雅兴了。”
“请便。”
“告辞。”
待白睿走了,小萤才问:“小姐,你怎么知道他在上面偷看了我们半天的?”
“他一来就问,沈小姐在这里坐了许久可有中意之人?他家少爷又一直在二楼喝茶,想必是一早就看见我们了吧。”
“那他为什么说我们是来看戏的呢?”
沈初见无奈做笑,看来只有小萤这个傻丫头才以为她是真的来相亲的,她从不信什么一见钟情,娘说,所有的一见钟情不过都是见色起意,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做着龌龊下流的想法。
“因为这里请了一个戏班子来。”
“真的吗?”
沈初见弹了一下小萤的头:“当然,是假的!”
不一会儿,二楼的帘子拉开一角,吴家大老爷坐在黄花梨木椅子上,一旁是吴家二爷和他的太太叶三小姐,叶三小姐是叶大帅的庶妹,却和他关系极好,嫁到了吴家据说也是夫妻和睦,恩爱有加,仔细看去,叶三小姐也确实是面向富贵,保养得当,年近四十看起来却像是三十出头,再后面站着吴家大小姐吴敏之,而吴敏之身侧站着的一脸冷漠的人,不正是叶远臻么。
沈初见抬起头看,却发现叶远臻也正在盯着她看,遥遥四目相对,她先避开了眼睛,他究竟来干什么?还以主人家的身份出现在了二楼,她心底里隐约有些猜疑。
主家说了一通致辞,无非是些吴家借金秋祈缘,尽绵薄之力奉献大家,回报诸位,希望都能够如愿以偿,美满喜乐,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吴家大小姐,吴老爷的亲生女儿,吴敏之,正是芳华正茂又待字闺中,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少爷,便会请他去跳一只舞,若是一拍即合两情相悦,那么好事即成,吴家会再派发礼品红包,人人有份。
再看那吴大小姐,面色绯红,心若所思,明显是已经有了心悦之人,沈初见心想,这才是吴家的最终目吧,也不知道这眼高于顶的吴大小姐是看上了哪家的王孙公子,竟肯花费这么大的心血来唱这出戏。
她本就是来看热闹的,这下倒真是有了热闹可以看,席间的人们走动开来,一时之间环佩作响,叮咚不绝。
位于正中心一楼的舞台上传来声响,之前浅淡的钢琴声也顿时欢快起来,宛若小溪一下子汇入大海,无数音符轻盈而有力地挥洒出来,小萤拉着沈初见到处走,她对别的没什么兴趣,倒是很想看看那位弹钢琴的人。
无奈人实在是太多,她还未走出几步,就碰到了一个“熟人”。
“是你?”
“是你?”
他们同时开口。
沈初见微微愕然,面前之人正是那日在叶府为叶远臻治疗的年轻医生,叫什么来着?她却有些想不起来了,当时光顾着和叶远臻置气了。
那年轻医生先开口:“沈大小姐,许久不见。”
沈初见心里诧异,他怎么知道她的身份的?
“哦,忘了介绍,在下钱宣臣,目前在安和坊做事,我们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不知沈小姐是否记得?”他说起话来谦和有礼又不卑不亢,当日未能仔细打量,现在想来,他有些气质倒是和易阳有点相似。
“钱大夫您好,真巧。”她礼貌性微笑,聪明人当然不会再提起当日之事。
“沈小姐也来这里?求姻缘?还是保平安?”他说话奇怪,却不至让人反感。
她楞了一下,说:“姻缘不能强求,平安嘛,倒是可以去拜拜菩萨。”
钱宣臣扑哧一下笑了:“怕是这里的桂花娘娘听了该生气了罢,明明人人都来拜她,烧香磕头,香火满油,现在偏有人不愿去她面前磕头,反而要去拜那泥菩萨。”
“钱大夫说笑了,桂花娘娘也好,观音菩萨也罢,不过都是些石刻泥胎之物,信则灵,不信也罢,不过都是人心里的一点执念罢了。”
钱宣臣挑眉,这样的见解倒是新鲜,有神论和无神论争执不下,她却选择了最其折中的办法,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沈小姐见解独特,钱某受教了。”他笑起来,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来,他本来面部线条柔和,再加上一个小小的梨涡,一下子显得整个人十分温润,倒是好看。
“钱大夫过誉了,只不过是初见一些拙见罢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一时之间摸不清楚,也不敢妄自乱来。
“沈小姐是一个人?”
她指了指身旁的小萤:“两个人。”
“我是指,沈小姐容貌出色,钟敏毓秀,难道就没有追求之人?”
沈初见摊了摊手:“如你所见。”
“沈小姐眼光太高,也没有中意之人?”
沈初见心里有些不悦,这个人,同她非亲非故,连朋友都算不上,一上来就问她的私事,而且他是叶府的人,见过她和叶远臻的私下往来,现在这般追问也不知道是何目的。
“钱大夫如此清闲?这里大好的姑娘一大堆,难道就没有钱大夫看上眼的?”她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不要再纠缠她了!
“我面前就有这样一位致臻完美的小姐,难道还会去看别人吗?”他的梨涡晃荡在眼前,沈初见彻底摸不清他的路数了,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见她一脸戒备,钱宣臣笑了笑:“沈小姐大可放心,我并不是坏人。”
沈初见也笑笑:“坏人难道还会承认他们是坏人吗?”
钱宣臣耸耸肩:“沈小姐不相信我?”
“说实话么?”
他点点头,沈初见正欲开口,钱宣臣忽的阻拦:“算了,实话不实话的,不也是人心中的一点执念吗,我并非是固执之人,也不在意你一时的看法,日久见人心,你以后便明白了。”
沈初见笑道:“你倒是会用我的话来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