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见回到房间,小萤赶忙去张罗饭菜,她爬上贵妃塌,脱了鞋子,把自己蜷缩在一角,她有些疲惫,只想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会儿。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五光十色的场所里,无数人混杂着,她被拥挤在其中,一转身,忽然就看到了叶远臻,他穿着合体而板正的西装,站在人群中向她招手,她奋力向他走去,突然有人在背后用力拉住她,她仓皇回头,只见是父亲,他就站在她背后,一脸阴沉地看着她,大声斥责道:“不是跟你说了离他远点吗!你怎么这么忤逆!”
她战战兢兢地不敢动,叶远臻却依然在前面向她招着手,还说:“过来啊,初见,到我这里来。”
她心里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一下子挣脱了父亲,又向他走去,这时,一道声音响起:“站住!初见!不要过去!”
是易阳,他也站在人群中,正急切地呼喊着她,他穿着那件烟灰色的大衣,围着白色的薄羊毛围巾,他站在喧闹的人群中间,遗世而独立。她一边站着易阳,一边站着叶远臻,他们都在向她招手:“过来啊,初见,过来。”
她心里急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她,她该去哪里?哪里才是她的归属?
她急的快要哭,歇斯底里,却憋着气怎么也哭不出来,在感觉自己快要呼吸困难到窒息时,然后一个声音闯进耳膜:“醒来了,醒来了。”
她猝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旧窝在塌上,正在深深地喘着气,小萤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姐又做恶梦了?好点没有?”
她茫然地点点头,复而又摇摇头,小萤不解地看向她,沈初见缓了缓,才说:“没事。”
“吃饭吧。”小萤说。
沈初见点点头,两人头对头坐着,沈初见一边吃一边和她倾诉这一路上的见闻,但却下意识地忽略了她和叶远臻独处的事情,还有他带她去看老宅的事,她觉得那应该是他的秘密,她偶然窥见了,便要发誓保守,虽然他并没有说过一个字关于这件事不应该让别人知道,也没有逼迫她发什么誓说不外泄。
小萤听的一时开怀大笑,一时又紧张万分,在听到叶远臻带着她跳下火车时,小萤倒吸一口冷气,发出一声惊呼,而后又神经兮兮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眼神中满是担忧,脱口问道:“那叶少没事吧?”
她又把汽车上取子弹的经过解说了一遍,尽量忽略那些血腥的部分,小萤还是听得惊心动魄,不时地发出阵阵惊呼,她满脸震惊,“小姐你这不是出去闯荡,是去闯鬼门关了啊。”
尽管她再三保证,小萤还是不放心,细心地拉起她检查了一遍,除了一些细小的擦伤早已上过了药,她确确实实是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吃过晚饭时间已经不早了,沈初见终于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只留了床头的一盏灯,小萤和她又说了一会儿话,也下去睡了,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周围是无比熟悉的环境,可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这是她回来的第一晚,心里反倒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东西。
约么到了后半夜,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没过多久,又被小萤的大嗓门给喊了起来,她揉了揉眼眶,趿拉上鞋起来。
“小姐!小姐!你怎么还在睡啊!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什么日子?”她人虽然起来了,但意识还在床上。
“八月八!”
沈初见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小萤一脸无奈,一边推她去洗漱,一边说:“今天是立秋啊。”
她半天才醒悟过来,原来今天是立秋,不!是祈缘节。
“八月八,赏桂花,桂花娘子赐花酿,花酿凉,送情郎,明年今日进洞房”。
这原本是一句口口相传下来的俗语,八月份是桂花盛开的时节,在这里有用桂花做酒酿的习俗,将新鲜的桂花采摘下来,放凉风干,加入白糖、红枣、桂圆肉和白参拌匀,放入酒缶发酵,三四天后加入米酒,密封窖藏,一年之后桂花酒即成,成品色略淡黄,有幽幽的桂花香气,入口甘甜醇绵,可健脾胃、助消化,有活血益气的功效,因而十分受人们喜欢。
后来逐渐演变成了在八月八立秋这一天集体采摘桂花,做成酒酿,又由于采摘时男女老少全部出动,在以前,许多平时不能出门的女子也在这一天被允许外出,而桂花盛开的景致又十分好看,片片金黄,飘向千里,慢慢地就变成了一些青年男女们偷偷看对眼的地方,若是谁家的小伙子在这一天看上了哪个姑娘,就送她一束桂花,若是姑娘接了,那么第二天就小伙子就可以上门去提亲,提亲时必须要送姑娘玉制的东西,姑娘则会用小伙子送的桂花做成桂花酒,待到一年后酒酿好了,姑娘也能出阁了,在结婚的酒席上,家人就拿酿好的桂花酒来招待客人,桂花酒颜色偏黄,同金色,新人佩戴玉器,也取金玉良缘的意思。
逐渐的,八月八也变成了一个人们默许约定的节日,在这一天,未婚嫁的少男少女们都可以去参加花宴,在上面寻找自己的良人,或者是已经是一对儿的、结了亲的,也都可以去向桂花娘子讨个好彩头,祈求和和美美、幸福甜蜜,这个节日也一直流传了下来,变成了现在的“祈缘节”。
“哦……”她总算明白过来,怪不得小萤一大早就鬼哭狼嚎的,这可是所有少女们心中的一大盛事啊。
“我的小姐啊,你才反应过来?”小萤捶胸顿足。
“所以呢?”
“所以?所以你现在应该赶快收拾!要不晚了!”小萤又一边说一边推着她去换衣服。
“这件呢?”她拿在自己身上比划。
“这件不行,颜色太素!”小萤坚决摇头。
“那这件呢?”
“不行,这件太旧了!”
“这件?”
“这件的料子已经过时了!”小萤头摇地像拨浪鼓。
“我又不是要去选什么花魁!”沈初见没了耐心,扔下手中的衣服。
两人折腾了半天,沈初见还是换了一身九成新的裙子,改良的旗袍样式,上下两件浅蓝色,裙子一直没过小腿,里面套了白色的长筒袜,小萤默默的叹息,小姐美虽美,却永远对于打扮不甚上心,知道的知她是去参加花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哪个修女学堂念书去呢。
小萤又拿来首饰比划了半天,她全都没戴,只余了手腕上那只去年生日的时候青果娘送的银镯子。
小萤上下左右地打量了半天,幽幽吐出一句:“就这样?”
“就这样。”她笃定地说,小萤心里默默犯愁,到时候别家的小姐们肯定都打扮的天仙儿似的,小姐再长的好,穿的这么素淡,也经不起放在一大堆莺莺燕燕中比较啊。
“好啦,你也快去换衣服吧,我帮你挑挑,你要什么样式的?”沈初见忙推着小萤去换衣服,小萤微微红了脸颊,“我不用,不用啦。”
“来来来,我看看,这条裙子不错,你去试试。”她从衣柜中拿出一条没有穿过的裙子给她,薄荷色,很新式的样子,小萤皮肤白净,五官小巧,这个颜色很衬托她。
她把裙子递在小萤手里,催促她去换,果然她眼光不错,小萤换上裙子,有些害羞地打了个转,问道:“小姐怎么样?”
“很漂亮。”她笑着点头,“你喜欢吗?”
她照照镜子,果然很漂亮,说:“喜欢。”
沈初见又为她拢上一串珍珠手链,然后认真地点点头:“嗯,这下出去一定能找到个好人家了。”
小萤一下子红了脸:“小姐!没羞!”
“女孩子大了就要嫁人的呀,难不成我还要留你一辈子嘛。”
小萤牙尖嘴利地回过去:“要嫁也是你先嫁!”
沈初见笑着说:“好好好,我先嫁,到时候把你带过去做陪房,当小老婆去。”
“是谁要做人家的小老婆呀?”一道年轻而有些戏谑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笑闹。
沈初见抬头,只见易笛不知何时趴到了窗口,正支着脑袋发笑。
“谁也没!”她走过去问:“你今儿个怎么得空来了?”
“这不是,今天八月八嘛,那个,初韶就和我大哥说好了一起去花宴……”他看了眼沈初见的脸色,只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才继续说:“结果今天家里突然有些急事,大哥就让我先来接她。”
“哦,那护花使者怎么跑到我这里了呢?不怕被发现啊?”沈初见语气十分平淡,让易笛差点产生了错觉,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她还在不停地试衣服呢,你也知道,我向来是最闲的坐不住的,这不,溜达溜达,谁知道就跑这儿来了。”他两手一摊,证明自己真的是“无意”间来的。
“嗯。”沈初见等他的下文。
“好姐姐,你总不会让我一直站在窗户外面说话吧?”易笛有些搞怪地眨巴眨巴眼睛,故意做出一副可怜样子来。
“好啦,进来吧,也没人让你站在外面。”她浅笑着说。
“好姐姐,今天可是八月八哎,你就穿成这样?”他上下打量了沈初见一圈,夸张地说,“我知道虽然姐姐是第一大美人儿,可也不能仗着底子好,就,就这样出去吧!”
“我这样怎么了?”沈初见反问。
“也太普通了啊。”他有些惋惜道。
“我又不是去会情郎,要不得穿的多隆重。”
易笛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变,才缓缓开口:“初见姐姐,你莫不是还惦记着……”
“没有。”她说,目光毫无遮掩地看向他,远山眉淡的仿佛笼了一层烟,她直直地看着他,他却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怕,怕看不出里面的难过,又怕看出里面的难过,易笛无法再说下去,赶忙岔开了话题:“呦,小萤今天可真漂亮。”
小萤应付地回了句:“多谢二少爷夸奖。”
场面一下子又冷了下来,易笛搜肠刮肚,平时俏皮话一大堆,正要紧时却一句也想不起来,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记得你有条链子,就是上面有个雕成花的玉坠子,和今天衣服挺配的,怎么不戴啊?”
小萤站在一旁,脸色难看,不住地给他使眼色,易笛感觉出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不住地看着沈初见的脸色。
半晌她才开口,声音有些飘渺:“我觉得并不配,不应该在一起的最勉强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