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见足足睡了一觉,没有噩梦,也许是她太累了,竟一觉睡得沉沉如坠海底,再次醒来已经黄昏时候,她呆坐在床上清醒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叶远臻家中。
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外面已经黑下去的夜幕,让她有些恍若隔世。
“小姐醒了。”一直守着门口的小丫鬟脆生生的问。
“嗯。”她回答。
“少爷说小姐睡醒了就让明海先生送您回去。”
“哦,他……不在么?”
“少爷还有事要忙,顾不上前来送小姐了。”小丫鬟回答的很是小心翼翼,毕竟看起来少爷似乎对她很是重视。
“好吧,”她语气里有着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一丝落寞,“那我收拾一下。”
黑色的轿车从后门驶出,七拐八拐的出了巷子,明海一路都对她报以一种感恩戴德的目光,看得沈初见不甚好意思,他不住的解释道:“我们少爷是真的有事在身,特地吩咐我送小姐回去,沈小姐这一路惊险辛苦,少爷都看在眼里呢,临走时还不放心来看过小姐才走的呢。”
沈初见全然不知他还来过,怕是自己那时睡得正浓吧,她说:“明先生太客气了,称呼我初见便可。”
“那怎么行呢?”
“明先生几次三番救我性命,我冒昧称呼您一声明大哥,您便唤我初见可好?”
“这……使不得吧。”
“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呢,我愿意认您这个大哥,还请明大哥不要嫌弃初见才是。”
明海方正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来,他微窘着脸,半天才开口:“蒙妹子厚爱,以后我便叫你初见妹子,以后妹子有什么事,我做大哥的一定义不容辞!”
“好。”沈初见笑着点头应道。
到了沈府明海不便进去,沈初见道了别,独自提了箱子回了府里。小萤欣喜万分地扑上去抱住沈初见,眼睛里早已蓄起了泪水:“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这一路可辛苦吗?累吗?吃的可好?”
她笑着抱住小萤:“好好,我都挺好的,一路上发生了好多事情呢,我一会儿和你讲。”
“嗯,我先去给小姐准备饭菜。”
“不了,还是先去见过父亲再说吧。
小萤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瞬间暗了下来:“小姐,你走这段时间,老爷身子不大好了……”
“什么?”她有些吃惊,“怎么回事?”
“前些时候老爷染了风寒,然后就一直咳个不停,最后好像是严重了,易大少爷也来亲自看过,用了好些西洋的玩意儿查了半天,听说好像是肺里出了什么问题,要做什么,什么手术的,大概的就是这样,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现在府里上下人心惶惶的,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
沈初见心里一惊,易阳也来看了,父亲的病,已经很严重了么?她心里忐忑不安,也顾不得其他的了,赶忙换了衣服去瞧。
“咳咳咳咳”离的老远就听见浓重的咳嗽和喘息声,再往里,一股酸苦的药味儿扑面而来,沈初见迈进门,只见二夫人和沈初韶都守在床前,易阳也在。
“父亲,我回来了。”她走上前去,二夫人抬起头,脸色有些憔悴,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沈初韶也抬起眼,瞪了她一下:“你还知道回来?”易阳站在沈初韶身边,看着她,欲言又止。
沈初见没有搭理她,将随身的款单拿出来递上去:“父亲,这是这批货全部的尾款。”
沈柏雄作势要起来,二夫人赶忙拿了软枕垫在他身后,他做起来些,接过来,脸色不大好,有些枯黄,她才走了数日,沈柏雄却仿佛老了几年。
“嗯,做的不错,咳咳咳,我近日来身体不太好,大夫说了要静养,你回来了就连江东的工厂一同接管了吧,让老李和老秦他们带着你,咳咳咳咳,你多学着点,尽快上手。”
沈初见愣在当下,她年初方才接手了家里的生意,但也不过四分之一的铺子和店面,工厂原来有陈立周负责,他下去之后一直都是父亲身边的得力之人——秦常誉全权在管,秦常誉和分管西街铺子和店面的李掌柜相当于父亲身边的左手右臂,而江东的产业则是沈府最重的部分,最大的工厂和核心的技术都在江东部分,直接握在沈柏雄手里,下面分工派人监管着,秦常誉是沈柏雄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原来就一直接管着江东的工厂,现在则直接统管了全部的工厂以及底下的作坊。
二夫人脸色一变,恶狠狠的盯向沈初见,似要把她看出一个洞来,转头便换上了一副温柔贤淑的样子:“老爷,初见还小呢,怕是承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来,要不就让初韶也去吧,姊妹两个也有个照应不是,我虽然一直伺候在老爷身边,但府里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娘家也是绝对义不容辞,要是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也尽心竭力为府里出一份力气。”
“咳咳咳咳”沈柏雄眼神晦暗,看了二夫人一眼,缓慢的开口:“你娘家就算了,我还没有病到头脑不清呢!身边养了条喂不熟的白眼狼,睡觉都不得安寝!初韶和易阳马上就要成亲了,到时候西街和江东的铺子,划一部分给她做嫁妆,到时候怎么管都是她的事,现在她只要忙好自己的婚事就行了,别的就交给初见,她要是担不下来,也不配做我沈柏雄的女儿。”
二夫人面红耳赤的还欲再争辩什么,沈柏雄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初见留下来。”
沈初韶一脸不甘心,扭头瞅了沈初见好几眼,才跟着二夫人出去,易阳从她身边经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许久未见,她好像又清减了不少,巴掌大的脸颊上挂着一个细瘦的下巴颏,眼眶下面有些浅浅的乌黑,像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他很想问问她出去这些时日怎么样?有没有受苦受累?有没有遇到危险?都见到了些什么人?发生了些什么事?可是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按下心头所有牵挂和思念,一言不发的跟着沈初韶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沈柏雄和沈初见父女俩,“坐吧”沈柏雄说,沈初见坐在椅子上,沈柏雄浑浊沙哑的嗓子用力咳了两声,才开口:“这一路……可顺利?”
“还好,挺顺利的。”
“哦,这回去可有什么收获?”
“北方市场广袤,但是没有大面积的棉花种植和丝蚕养殖能力,我们的布匹和绸缎都是上乘的质量,但是我们是传统手艺,制作成本高,生产周期长,技术水平也不行,外国的西洋布料占着我们的地界和土地,大量的收购田地、招收女工,他们又有发达的机器,做出来的东西确实要比我们的还要好,所以除了顶有钱有权的达官显贵会用这上好的苏绣,大部分人家还是更青睐于西洋布料,我们确实是竞争不过这些。”
沈柏雄眉头深锁,他不可置否,而今的年头,哪里还有他们竞争的地方呢,只不过是竭力维持,不能让自家家产白白枯败罢了,他膝下无子,单单两个女儿,到时候嫁出去,沈家也就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了,想他沈柏雄闯荡一生,只落下一身病痛和后继无人,不免暗自垂泪。
“这些你不用去想,只要老老实实的经管好铺子和工厂,过段时间等初韶成了亲,有了易家做后盾,也该给你招门亲事了,找个老实人家,你是长女,到时候女婿就入赘到府里,帮着你一起打理,安生的过日子。”
沈初见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软绵绵的,想发脾气也发不出来,她原本想说,我们也能锐意改革,引进国外先进的技术和机器来,她虽是一介女流,但是也可以不输男儿,照样把生意经营好,不让沈府的家产衰败,可是父亲一席话把她坠入深渊,初韶和易家结亲,是为了易家做靠山,她是长女,就必须找个老实人入赘,倒时候生下孩子跟她姓,沈家也有了后,呵呵,还真是想的周到啊。
“还有,以后离那个叶远臻远点,他不是你能招惹的起的人物。”沈柏雄略微思考一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沈初见心里“咯噔”的一下,仿佛心里的秘密被说中了一样,惊的出了一阵汗,沈柏雄老辣的眼神向她扫来,沈初见迅速垂下目光,温顺的回答道:“是,女儿知道了。”心里却在扑通扑通作响。
“嗯,懂事点,”沈柏雄又咳了半晌,复才说:“行了,你下去吧。”
沈初见出去,抬头看天,灰蒙蒙的,一阵风刮过,有沙子进了眼睛,她急忙闭上眼睛,异物进入眼睛的感觉干涩而难受,她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初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沈初见睁开眼睛,眼睛通红的像是一只小兔子,易阳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风吹的他的长衫偏向一边,他却像是一株笔直的杨树,身姿挺拔。
“什么事?”她平静的开口,语气疏远。
“我……你,你这些天出去,还好么?”
“我很好,多谢挂念。”
“……”易阳站在那,心里有无数话想要说,嘴里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他看着她,全心全意的看着她,仿佛这就已经足够,足以慰藉他的相思之苦。
沈初见不忍看他的眼睛,作势要走:“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叶远臻!”易阳急的脱口而出,沈初见听见这三个字顿下脚步,心里苦笑一声,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一般,易阳接着说:“叶远臻这个人太过危险,你,你最好离他远点。”
沈初见不知为何心生一股烦躁,她有些不耐烦的说:“知道了!”不等易阳再说话,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