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见只觉得头痛欲裂,她似乎睡了很久很久,以至于她清醒过来时,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房间里只有她自己,床头开着一盏昏黄的灯,感觉恍如隔世。她挣扎着起来,喉咙干的要命,正好桌上有放好的茶水,她端起来一饮而尽,仍觉得渴,又自己倒了一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她靠着墙坐着,意识逐渐汇拢,长了这么大,生平第一次醉酒,居然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又仔细回想了下喝醉之后有没有闹什么洋相,可记忆像是断片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沈初见开始懊恼,怎么就轻易喝醉了呢,真真儿是失了风度了,她只好盼着自己没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来,只是安安分分地睡了一觉。
约么过了大半天,叶远臻终于回来,他外面罩着一件半长的深色风衣,带着夜晚薄凉的气息,见她已经醒来,问道:“难受吗?”
“还好,就是头有点疼。”她悻悻地回答。
“第一次喝酒?”
“让叶少见笑了。”
叶远臻挑了挑眉:“怎么还叫我叶少?”
“那应该叫什么?”沈初见一脸茫然。
“……”叶远臻顿了顿:“算了,随你便吧。”转身脱下外衣,搭在衣架上,再没跟她说话。沈初见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人家,反正他阴着一张脸,自己也不敢上去搭话。
沈初见心里七上八下的,忍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那个,我喝醉了之后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吧?”她看着叶远臻的脸色,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耍酒疯惹人烦了。
“什么奇怪的事?”他淡淡开口。
“就是……有没有耍酒疯之类的。”
“有。”
沈初见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真的。”
“那我都干什么了?”她开始惭愧起来。
“嗯……”叶远臻对上她的眼睛:“先是笑,然后叫我名字,又跪在地上不起来,非要给我行大礼,最后……”
“最后怎么了?”她急着问。
“忘了。”他说的一本正经。
“忘了?”沈初见不相信,但又转念一想,也许自己真的喝的不省人事,做了什么出格的蠢事,人家不愿意拂了自己的面子,不提罢了。
“嗯,忘了。”他依旧冷着脸。
“多有失礼,还请叶少海涵。”
“你就不记得你叫我什么了吗?”他问道。
“什么?”沈初见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
“我记得你当时应该还并未全醉。”他认真地盯着她,似要看出她是否在撒谎。
“你若喜欢,下次过来……”“多谢叶少”他们干杯,“朋友之间直呼姓名……”“阿臻。”沈初见心里一惊,嘴里呢喃了一句:“阿臻……”
叶远臻听着她这一声为微不可闻的“阿臻”,神色缓和了下来:“看来你是想起来了。”沈初见不自然地低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你既当我是朋友,以友人之礼待我,我以后便也唤你一声阿臻,不该如此疏远的。”
“嗯哼。”他嘴角却微微扬起,没了方才的阴郁。
“还没吃晚饭吧?”
“嗯。”沈初见点点头。
“收拾一下,出去餐厅吃饭吧,你醉了一天,出去顺便吹吹风。”他语气和煦,少见的不那么简洁生硬。
“嗯。”
船上的餐厅在设在二楼,依旧铺着暗红的羊毛地毯,顶上吊着西洋式的挂灯,随着船的行走,底部穿成一长串的玻璃坠子来回晃动着,闪着细碎的光辉,有着一股异国他乡的韵味,餐厅里的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着,可能是已过了晚饭时间,桌上也不过摆着几杯咖啡或是几块茶点。
他们择了靠窗的一侧坐下,木质的圆桌上摆着一只白色的瓷瓶,里面插着一朵小小的淡粉色的山茶花。
“这里居然有山茶花。”沈初见眼里透出一丝喜悦。
“你喜欢?”
“嗯!”她认真地点了点头,透露出属于少女的心思。
“想吃点什么?”他绅士地把菜单推到她面前。
沈初见接过菜单来看,可能是略过了午间的一顿,有些饿地发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眼看向叶远臻,楚楚可人地问道:“可以多点一些吗?”
他听罢,笑了开来,眼睛微微眯着,弯成了月牙状:“当然可以。”语气包容。
穿着黑色西装打着领结的服务生上好菜,沈初见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两遍。黑色的夜,橘色的灯,临窗而坐,面对面地吃一顿晚饭,伴着美丽的山茶花摇曳生姿,心情也仿佛开出了花。
吃饱之后的幸福感取代了一路的颠簸劳累,沈初见脸上泛着柔和的光彩,她感觉一切都发生的不可思议,好比她在第一次出门就经历了人生第一次醉酒,又好比她醒来之后莫名地和叶远臻拉近了距离,她现在依旧置身于茫茫的大海之上,居然能够安稳而愉快的吃一顿丰盛的晚餐,这是她人生前十八年都前所未有的,短短两日,她的世界似乎也发生了一些改变,不再只局限在小小的沈府,不再充斥着勾心斗角,她走了出去,见到了更大的天地,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世界有多狭小。
“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这几日过的很神奇。”她喃喃说道。
“这个世界很大,只要你愿意,会有更广阔的天地在等着你。”昏黄交织的灯光下,他说出这句话时,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嗯。”她轻声答应。
“还要喝些什么吗?”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不想回去,沈初见微微笑着:“咖啡吧。”
“不喝茶?”他倒有些惊讶。
“喝惯了茶,偶尔也换换别的口味。”
桌上的咖啡冒着丝丝缕缕热气,沈初见把一袋奶精全部倒入,又一连放了两块方糖,才端起来抿一口,化在舌尖残留着淡淡的醇香,叶远臻看着她,纤细的手捧着咖啡杯,淡淡的雾气萦绕在脸上,温婉极了。
“为什么喜欢这么苦的东西?”她问。
“用来提神的,喝着喝着就习惯了。”他回答,看着她放入那么多糖,想来她是很怕苦的。
“我却总是喝不惯,每每喝来都觉得苦,要放好些糖才行。”
喜欢粉红色的花,不能吃苦,即便是喝茶,都要挑味道偏甜的碧螺春,果真还是一个小姑娘,叶远臻目光柔和,觉得现在的她才应该是她该有的、真实的样子,而不是大宅院里心机算计的大小姐。
这时,餐厅里又走进了两个人,沈初见抬头看去,正是早晨在甲板上的那两个男学生,他们结伴进来,坐在了他们旁边,服务员上前点餐,他们只要了两杯白水,西装领结的服务员没了刚才的亲切态度,冷着脸走了,大半天才慢悠悠地端出两杯水来,依旧冷着脸置在了桌上,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撇了撇嘴走了。
“梁兄,回去该怎么给同学们交代啊?”被唤做“梁兄”的男生正是今日在甲板上悲愤陈说的那个瘦高的男生。
“哎、我也发愁啊,我们肩负着同学和老师的期望,却没能完成任务,实在无脸回去。”他神色懊恼。
另一个国字脸的男同学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么样,总要回去有个交代的,我们尽力了,叶大帅权谋慎重,野心勃勃地盯着这大总统的位子,岂是一时半下能成功的……”
“国家危亡,他叶肃之却只顾自己的利益,简直是鼠目寸光,是置民族和百姓于死地的罪人!”他说道激动处,直呼其名。
“小点声吧……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怕什么!自古以来要变法就不怕流血,你莫不是怕了不成?”他语气里含着怒意。
“这是什么话!我不是怕了他们,只是我们也必须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才能继续投身运动之中啊!”
他们争辩的声音有点大,引得周围的人频频侧目,沈初见从他们一进来就注意着他们,他们说的话和今天早上她听到的差不多,大致是国家危难,苦寻救国的法子,奈何人家军阀将帅并不会听他们的陈词意见,所以才落寞而归,她虽不太懂得政治局势,但也明白国家危亡,匹夫有责,而这个叶大帅却独行其道,只顾着自己的权利和欲望,确实不算个英雄。
叶远臻见她皱着眉毛,脸上带着同情,又有些愤怒,不禁问道:“你怎么看?”
“我并不甚了解这些个军阀,但只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个叶大帅不听良言劝告,只为了自己的野心,着实不算是个好人。”
叶远臻颦眉,脸上闪过一瞬间的严肃:“你只听一面之言,便被人牵着鼻子去了,也着实不算是个聪明的。”他语气严厉,目光深邃而暗沉,气氛一下子僵硬了起来。
“我是不算什么聪明的人,也不用叶少这般鄙薄。”她声音低了下来,带着被诘难了之后的尴尬和难堪。
“对不起……”叶远臻有些懊悔自己的过分言辞,毕竟她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丫头:“我的意思是,你不能总这样单纯,听人一番话就深信不疑,终有一天会吃亏的。”
沈初见低着头,绞着手指:“知道了,我想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顾叶远臻,直接起身走出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