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上午,沈初见都没有办法直视叶远臻,虽然他近在咫尺,即使他存在感强地让人无法忽视,可她还是尽力想要避开这个让她尴尬极了的男人。
当清晨的阳光从嵌在船壁的玻璃上落入,男人好看的眉眼缓缓舒展,他在距离她不到几厘米的距离轻语:“昨晚是你死活拉着我的手不松开,我没法子才勉强和你睡在一块儿的,莫要多想。”
明明是喷洒着热气的话,却含着冷冰冰的意味,沈初见一个激灵,记忆慢慢涌上来,似乎,昨天晚上她做了许些可怕的噩梦,然后呢……在梦中似有什么人在她身边缓缓安慰,动作轻柔地像是幼时哄她入睡的娘亲的手,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拉住了那人的手……
“哦……知道了。”她蜷在他的臂弯里,扑红了脸,僵硬着身子,连眼睛都不敢往起抬,他却在下一刻利落地起身,翻身下床。
身边顿时空出了一大块地方,连带着温度一同消失,沈初见觉得身上有些冷意,卷紧了毯子没有出声。
虽然她睁着眼睛,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余光里,叶远臻只穿着白衬衣,微敞着领口,露出两道锁骨和肌肉,烟灰色的西装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他就只是站着,带着清早的起床气息,先是扣好了领口,然后是袖口,银质的袖口在他手里一打转,便妥当地扣好了,他的一举一动都优雅极了,却不像是现在有些外向的青年,整天西装革履,标榜着自己西学西化的做派,可实际上不过是西施效颦、邯郸学步,惹人发笑,而叶远臻确实是骨子里生的就这样,他只是站在那里,一抬手一弯腰,就带着属于叶远臻式的独特气质,令人学不来,又好生羡慕。
她噤声躲在薄毯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却突然向前一步,倾身伏了下来,伸手就要拉开她身上的毯子。
“你要干什么?”沈初见一惊,急忙抱紧了胸前的毯子,背贴在墙上,神色紧张。
他没说话,直接伸进去手,摸索间抽出了一条黑色的皮带,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斜了斜嘴角,慢悠悠地系在了腰间。
沈初见当下大窘,脸越发红了起来,这下好了,算是彻底丢了人。
叶远臻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沈初见,她面色翻红,眼神极不自然,一副想要想要找点事做,却又无事可做的样子,倒是不像她平日里的性子,活泼了不少。
沈初见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还有自己莫名其妙的心跳,随便寻了个理由出去透透气,走出船舱,才发现天气有些阴沉,空气里也闷闷的,走到甲板上,刷了漆的白色栏杆随着推起的波浪起起伏伏,踩在有些晃荡的地面上,沈初见用力呼了一口气,迈开了步子大步走到了甲板的尖端,扶着冰凉的栏杆站好,脚下就是巨大的海面,不似昨日里的湛蓝,仿佛受了天气的影响,也变成了淡淡的灰蓝色,依旧泛着白色的泡沫,又随着波纹一大圈一大圈地散开,她放空地看着海面,觉得世界原来这么大,自己仿佛融成了一个小小的点,渺小的不足一提。
不知站了多久,人们陆续出来,甲板上也多了几个人,一位穿着西装的先生和两位穿着黑色中山装的学生模样的人在聊着,从他们带有口音的方言判断,应该是一位南方的先生和两位北方的学生,开始随便聊了几句,慢慢地就扯到了当前局势上来。
只听那位北方口音的西式先生开口说道:“二位看样子是学生吧,这是去往哪里呀?”
“我们是北洋大学的学生,这次前去南方请愿去的,希望寻求南边的叶大帅的支持,联合一致对外,驱除列寇,救我中华。”
“现在的世道乱的很呢,听闻最近天气又要变喽,你们这些学生啊,不好好在学校里上课,偏要跑出来做什么游行抗议,又有什么用嘛,人家军阀怎么会听你们的嘛,前几日才有大学生去街上游行,带头的那几个被直接抓了进去,听说这几日就要处决了呢,哎……”他叹了口气,摇摇头。
“虽然现下军阀割据混战,但同为中华子孙,眼前鞑寇入侵,民不聊生,应该摈弃个人利益,团结一致对外才对,我们请愿,不怕抛头颅洒热血,只为唤醒当权者呀!救救我们的国家吧!”其中一个高个子清瘦的男生说道激动处,悲愤上心头,情难自已。
“那你们这次去,可成功说服了叶大帅?”
“……没有。”他神色苦恼地垂下了头,眼中满是不甘和难过。
“就是说嘛,你们这群年轻人,太不知轻重了,国家大事岂是你们能左右的吗?叶大帅不会听你们的才是,这天下,还不知是谁的呢?哪个愿意放弃吃在嘴边的肉呢,至于百姓,他们才不管呢……”
他们又唏嘘了半天,呼呼地风声伴着谈话声,倒像是真的是在挥斥方遒一般。
沈初见在一旁听了一会儿,一知半解,她虽懂得一些大概,但又十分不了解时政,听他们一说,想真是大难临头了一般,可又想了想,自己只不过是一人普通的老板姓,怎么也和这种国家大事挂不上钩,便不再听了,觉得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便返回了船舱。
叶远臻在做什么呢?她有些好奇,推门进去,却发现并无一人,沈初见有些讪讪地关上了门,坐在了床边上,看着桌上的红酒发呆。
彼时的她绝对想不到,她今日听到的一番话,日后会对自己产生多么大的影响,原来她,至始至终,从未逃得开命运的安排。
“你去哪儿了?”沈初见瞧见叶远臻进来,脱口而出这句话,说完立马后悔了,她这样巴巴儿地等着人家,一回来就上赶着问人家去哪了,着实是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人家早上才说过莫要多想,她现在就直接越了界。
“咳,我是说,我回来见你不在,还以为你去哪了呢,所以才多问了一句,还请叶少不要见怪。”
看着她一本正经严肃的样子,叶远臻轻笑一声,晃了晃手里的高脚玻璃杯:“你只送了酒,却不给喝酒的杯子,我只好自己去要了。”
沈初见看他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拿出两只杯子来,又听他这样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是啊,怎么就忘了拿杯子呢。
“怎么样?要来一杯吗?”他用螺旋的启瓶器旋出木塞,从空气中抽离发出一声清响,声音奇妙地好听,浆红色的液体缓缓倒入透明的高脚杯中,顺着杯壁留下,然后在底部打一个旋儿,液体撞击杯子发出的声音又是另一种感觉,总之叶远臻行云流水地倒好酒,宛若绅士。
他用骨骼分明的两指捏起酒杯底部细颈,递到她面前,沈初见接了酒杯,手指微微碰触到他的,心里起了波澜。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酒杯,有些忐忑,这是她第一次喝红酒,从未沾过酒精的人初次碰到酒杯,都有一种新奇,沈初见轻轻抿了一口,浓浓的酒香在舌尖蔓延开来,有些涩还有些辛辣,忍着勉强咽下,胃里一阵暖流经过,前所未有的感觉在心里绽放。
“感觉怎么样?”
沈初见压下劲:“嗯,还好,就是有些苦。”
“虽然开始辛辣苦涩,但越往后越醇香,你仔细品,会闻到葡萄的幽香。”他优雅地坐着,手里拿着酒杯轻轻摇晃,沈初见看着他的眼睛,像是有蛊惑力一般,遂拿起酒杯再喝一口,含在嘴里慢慢地品了品,咽下,不像第一次那么难喝,她露出一个笑意来,再浅浅地品一口:“嗯,是真的,很香。”
叶远臻也拿起酒杯,喝一口:“嗯,还不错,算是好的了,你若喜欢,下次过来,叶府有特从西洋运过来的三十年的法兰西红酒。”
“多谢叶少。”她喝了几口红酒,放松下来,冲他甜甜地笑着。
“老这样叫着也疏远,我虽比你虚长七岁,但我素来朋友之间都是直呼姓名,你便省了这叶少,直接叫我阿臻吧,我唤你初见可否?”叶远臻依旧把玩着酒杯,看似随意地说道。
沈初见歪了歪头,想了一下:“好。”
他笑开,举起酒杯,以目示意,沈初见也伸出酒杯,与他的轻轻相撞,只听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cheers”
他仰头,突出的喉结分明,酒划过咽喉咽下,喉结微动,沈初见心里有种说不明的情绪,她自己也说不明,只是拿了酒,一个人喝了起来,酒越品越有味,她从未喝过这种酒,感觉新鲜,又觉得并不上头,便一连着喝了几杯。
等叶远臻发现,她已经面色通红,小小的脸颊上布着鲜明的红润,眼神也不似开始清冽,透着几分迷蒙,她微微嘟起嘴,洁白的贝齿轻磕在杯沿上,由于在室内,帽子也没戴,只是把头发高高盘起,露出洁白的额头漂亮的下颌线,带着几分醉意,显得楚楚动人,说不出的明媚妍丽。
他伸手把她叼着的酒杯夺下:“行了,不能再喝了,该醉了。”
“我才没有醉呢,这酒很好喝,我还想喝。”她又伸手去够酒杯。
叶远臻只好把酒杯再挪地远离她,她不死心还伸着胳膊去够,本来红酒后劲大,她初次喝,已经七八分醉,脚下便有些浮虚,一个不留神便双膝一软“咚”地一声跪倒了地上。
叶远臻看着跪在眼前的人,有些失笑,只好架着胳膊把她半抱半扶起来,沈初见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叶远臻身上,他用力把她抱到脸前的高度,她却挣扎着往下坠,他只好把她搂在怀里往上带,沈初见胳膊被他大手卡的难受,下意识地高高抬起来,直接挂到了叶远臻的脖子上,人也像他身上倒去。
叶远臻没防备被扑倒在床上,他搂着她,她叠在他的身上,手还勾着他的脖子。叶远臻被她弄得也失了以往的风度,她手胡乱摸上他的脸颊,叶远臻蹙眉,想要控制住她不安分的手,她被抓住,动弹不得,居然把脸凑了上来,蜻蜓点水般地拂过叶远臻的面颊,又凑到了他的唇上,沈初见意识迷茫,只是在触碰到一起的一瞬间,本能地感觉到,凉凉的,嫩嫩的,像是夏日里南街阿婆家卖的水滑豆腐一样。
叶远臻被她的动作挑拨得一个激灵,直接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他支着身子看着沈初见,俯下身慢慢靠近,他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并不满足只是浅尝辄止,可身下的人却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气息均匀地睡着了。
他被她弄得哑口无言,却没办法和一个喝醉酒的人计较,只好把她抱到另一张床上,盖好毯子,自己却出了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