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见在他背后咧着嘴笑,丝毫没有淑女的风度,夜晚的空气也变得清爽起来,她两条腿在叶远臻身前晃来晃去,双臂搂着他的脖子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黑夜中,叶远臻黑色的眸色如水般流淌,他抓着她胡乱动来动去的小腿说道:“与卿初相见,犹如故人归。”
阵阵凉风袭来,她却觉得脸烧的发热,遂将脸埋在他的背上,叶远臻背着她一直走过悠长而寂寥的小巷,她却觉得这是她记忆中盛满了火树银花的一条路。
夜色渐浓,叶远臻望着她走进沈府的大门,沉重的大门“吱嘎”一声缓慢地合上,她就像皑皑霜露中的伊人,笑影消失在朱门碧瓦之后,叶远臻只手提着外套站在对面的街道上,他想起了以前在北平看到的一副油画,画家用西洋的手法作画,画中人物却是典型的中式的女子,身材窈窕,穿着开衩的旗袍,身后是传统的重重宅院,她微微回首,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意,明明是深暗而压抑的色调,他却觉得美极了,这幅画也没有多么出众的艺术造诣,这么多年来却一直留在了他的脑海中,沈初见刚才那回眸的一笑,竟让他觉得与记忆中的那副油画重合了,他在德国念书的时候,也有友人向他介绍一些外国姑娘,甚至也有热情大胆的西洋女孩倒向他展开追求的,他却始终兴致缺缺,心里更想要找一个像这样的女子,打江南三月的烟雨中走来,一瞬的回眸,然后印刻在他的心上。
叶远臻回到叶府,忠叔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他问道:“怎么了?”
忠叔说:“那个……杨少爷和魏少爷来了,正在偏厅等着少爷呢。”
“哦,我这就过去。”叶远臻道。
“可是……”
“可是什么?”
“少爷脸上……”忠叔表情可谓是异彩纷呈,他看出了是怎么回事,能在少爷脸上留下指甲印子的,恐怕全天下也就那么一个人能办到了,可是又不好说出来,实在是憋得难受,叶远臻摸了一下脸,才想了起来,也略有些尴尬,忠叔说道:“少爷要不先上药再过去吧。”
“咳,嗯。”
叶远臻刚进偏厅,就听得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哎呦叶兄啊,哦不,现在是四少啦!好些日子不见了!你最近都忙什么呐?这自从你这突然变了个身份,我们兄弟可是连你的面都见不着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两步走了出来,此人正是杨之滨,赫赫有名的南方银行行长杨逸的独生子,在他旁边一个体型微胖,年纪相仿的唤作魏晏,是华升茶庄的大少爷,两人具是豪门世家的公子哥儿,和叶远臻也算是玩的较好的朋友。
“什么风把你们俩吹来了?”叶远臻笑问道。
魏晏摇头笑道:“叶兄,自从你成了帅府的四少之后,我们可是不敢贸然前来了。”
叶远臻说道:“我依旧是我,有什么不同,我们之间并无什么身份之见,以后也是如此,之前如何现在仍旧如何就好了,先坐吧,来人,上茶。”
魏晏喝了口茶道:“嗯,好茶,新上的洞庭碧螺春。”
叶远臻说道:“哪里敢在你这个茶庄大少爷面前显弄。”
魏晏放下茶杯:“叶兄过奖了,叶兄这里的茶可是全然不输我那里最好的茶。”
杨之滨喝了一口也点头道:“的确是好,可是叶兄以前不甚喝茶,难得如今也喜好这一口了。”
叶远臻笑了一下道:“以前不觉得茶有何妙处,但因为身边有人喜欢,所以日渐习染,觉得清雅润口,慢慢地竟也喜欢上了。”
杨之滨说:“哦?不知是何人能对叶兄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叶远臻嘴角微微上扬,“一个脾气很差的人,却唯独喜欢这碧螺春。”
魏晏说道:“碧螺春味道甘甜爽口,偏向女孩子口味,定是叶兄的哪位红粉佳人。”
叶远臻但笑不语,魏、杨二人便了然在心了,杨之滨又说道:“我们今日是在一乾楼见到了叶兄,但是当时叶兄有美人相伴,我俩也不便打扰,所以这才过来这里了。”他说罢还挤眉弄眼地看向魏晏。
魏晏也道:“若是我没有看错,那位小姐应当是沈氏织造沈家的大小姐沈初见吧。”
叶远臻微微一挑眉,“是。”
杨之滨突然皱起了眉头,他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挠了挠后脑勺,又在椅子上左右挪动了半天,魏晏问:“你这是干什么呐?”
杨之滨忽的一拍大腿,露出一排明亮的牙齿大声说道:“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来了?”魏晏一脸震惊地看向他。
杨之滨有些激动地对叶远臻说道:“叶兄,你可还记得一年多以前,有一天晚上我们几个和叶兄一起在一乾楼吃饭,然后在门口遇到了一男一女!”
魏晏不解道:“这又是哪和哪啊?”
杨之滨拍着桌子说:“你们都不记得了么?当时我们正要往出走,然后那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往进走,那个男的我认识,他是易氏药庄的大少爷易阳,但是我们俩家素无往来,我也只是以前和他打过一个照面,所以当时并未打招呼,我好奇多看了一眼,他那时身边带着一个姑娘,那个姑娘我今日看着眼熟极了,刚才忽然一下子想了起来,那个姑娘就是那个沈家大小姐!”
魏晏有些尴尬地坐在位子上,他频频以目视杨之滨,奈何这个缺心眼的杨之滨完全没有发现,还在兴致冲冲地往下说,“我就说嘛,我今天又在一乾楼碰见了她,就觉得眼熟,终于让我给想起来啦!”
“咳,那个……你不会是看错了吧,这都隔了一年多了。”魏晏开口道。
“不会的我不会看错的,当时叶兄也看见了,他还盯着人家沈家大小姐看了许久呢,我们当时不是还打趣说……”杨之滨语顿,终于察觉出了气氛的异常,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叶远臻,只见他神色并无什么异常,倒是那魏晏神色忧虑地看着他,杨之滨吐了吐舌头,悻悻地坐下了。
“那个,他向来是口无遮拦的……”魏晏开口,本想岔开话题,但是叶远臻微笑着放下茶盏说道:“我知道。”
“什么?”杨之滨惊道,遂又咧嘴冲着魏晏笑道:“你看吧!”
魏晏头疼地摇摇头,叶远臻淡然道:“易家和沈家交好多年,他们也算是从小相识,青梅竹马,一起出去吃顿饭也正常。”
杨之滨一昂头,看向魏晏,“叶兄上次祈缘节上高调携沈小姐出席,大家都有所目睹,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在叶兄身边呆这么久的,看来这位沈小姐不止是名声在外,肯定有什么特别之处,才让叶兄这样看重!”
叶远臻笑笑不语,只是慢慢品着茶,不知在想些什么,魏晏这才注意到叶远臻脸侧的一道细长的伤疤,便开口问道:“叶兄这脸上是怎么了?”
杨之滨也看到了,一惊一乍地问道:“呀,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划到了脸上?”
叶远臻嘴角下抿,眼神落在手中把玩的杯子上,“哦,不小心被花枝划了一下。”
杨之滨看了魏晏一眼,嗤嗤笑道:“真的么,那叶兄下次可要小心些了,没想到这花枝这么尖利,还带着刺,居然会划伤叶兄的脸颊。”他强忍着笑,魏晏也有些憋不住,叶远臻脸色变化了一阵,遂大方地说:“是啊,一不小心就划到了。”
杨之滨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叶兄居然没有惩罚那花枝?”
叶远臻微笑着看他一眼,“花枝娇嫩,不忍惩罚,日后自己小心些便是了。”
“哈哈哈哈”魏晏终于没忍住,和杨之滨一起笑了起来,三人又叙了一会儿话,杨之滨和魏晏起身告辞,叶远臻送走他们后,忠叔和明海一块进来。
明海看着叶远臻的脸,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问出口,他们分开没有多久,堂堂四少脸上就多了道口子,他倒是真佩服他这个初见妹子了,也是心疼叶远臻,便开口道:“少爷,那对麋鹿角已经送给了初见妹子,我按照少爷的吩咐只说是我送的,她并未起疑。”
叶远臻点点头,“嗯,做的好。”
忠叔问道:“那少爷为何不让初见小姐知道少爷的心思?”
叶远臻淡笑道:“她当时在气头上,若知道是我送的,一定不会要,只有说是别人送的,她才会收,收了之后就要回礼,借今晚的时机正好,所以我才能确保她一定会来。”
忠叔叹了口气道:“唉,少爷如此苦心,却无法说出口。”
“这算什么苦心。”叶远臻笑道,“只不过是真心罢了,再说了,她若是知道我又骗了她,怕是得把那对鹿角拆成碎片然后扔出去。”
明海一愣,没想到初见妹子看着温婉,其实却是个外柔内刚的野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