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以北,枯草连天,寸寸枯草紧缠累累白骨,誓要拖住阴魂百缕。日日思盼早归家,与人共话桑麻,奈何边角不绝,杀伐不歇。谁在掩埋尘骨?谁在龙荒痛哭?多少重阳登高望远,不见滴酒驰来?
破碎的旌旗还在风沙里嘶吼,破敌的鼓声还在耳畔回旋,斩获大捷的将士还来不及清扫战场,早已开始欢呼。
沙丘之上,伫立着一个挺拔的背影。银白盔甲在身,手握的长剑上,血迹还未干涸。残月之下,约摸二十七八岁的面庞,剑眉深锁,似有万千愁绪无处搁放。抬头看,月黑风高,行云也带着丝丝忧愁,更加衬得那人孤寂,与四周的欢腾格格不入。
身后,身着深黑盔甲的男子朝他走去。走到身后,恭敬地禀报:“王爷,人已经处理妥当。”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被称作王爷的男子没有应声,连头也没回。稍顿首,似在思忖什么。弹指片刻才问:“皇城的诏书还没到吗?”
身后的男子微微颔首,轻声道:“是。”而后又轻启眼睑,瞄向伫立在面前的身影,面上闪过一丝担忧的神色。
这样的答案并没有让听者有多失落。借着稀疏摇曳的火光朝远处的黑夜看去,云淡风轻地说:“也罢,趁着诏书没到,能将浮决人赶多远就赶多远。”
“今日大捷的消息已经在传往皇城的路上,不待多久,便又是朝野沸腾,王爷功不可没。”
都说将军驰骋沙场,唯要的便是胜利,可是眼前的白铠甲男子却不似这般思索。走下沙丘,环顾横卧沙场再也无法返家的英杰,剑眉微蹙,说:“我只想早日结束战事,可有人却偏偏挡道。”说到此处,将手中血剑往土里一掷,那剑便直直地立在那里,来回晃动着,将寒月之光反射在黑铠甲男子身上,像是一把把光之剑,欲要剖开那人。
黑铠甲男子七岁跟了他家王爷,整整十八年,见证他如何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也清楚那些潜藏在他身边的威胁,更明白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恰在这时,一士兵前来,抱拳颔首:“王爷,是否可以准备殓葬事宜?”
“嗯。”白铠甲男子应了一声。
那士兵颔首后离去,白铠甲男子有意无意地往身边的人瞥上一眼,问:“这北城你也来过多次,为何偏偏与浮决人交手的这两次,你要连敌人也一起收殓?”
“半年前,悟远法师在东北城布施佛法,属下有幸耳濡,得来一些拙见。属下觉得,肯在沙场冲锋陷阵,无所畏惧,都是铮铮男儿,那是他们该得的尊重。况且,谁不是人生父母养,若不是战事无情,谁家爹娘会忍心自己的孩子曝尸荒野。”
“你倒是仁心。我知你脾性,自然不会计较太多,但军中将士却有异议,还是别这么做的好。”不待黑铠甲男子回话,白铠甲男子重新拿起剑,吩咐身边的人:“把药送到我的营帐里。”
“那是毒药……”黑甲男子兀自提醒,又在顿首之际,诺诺地劝一句:“别再喝了。”
黑铠甲男子脸上的担忧发自肺腑,却换来白铠甲男子的一记苦笑:“我还有别的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