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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中乡魁宝玉却尘缘 沐皇恩贾家延世泽

话说莺儿见宝玉说话摸不着头脑,正自要走,只听宝玉又说道:“傻丫头,我告诉你罢。你姑娘既是有造化的,你跟着他,自然也是有造化的了。你袭人姐姐是靠不住的。只要往后你尽心伏侍他就是了。日后或有好处,也不枉你跟着他熬了一场。”莺儿听了前头像话,后头说的又有些不像了,便道:“我知道了。姑娘还等我呢。二爷要吃果子时,打发小丫头叫我就是了。”宝玉点头,莺儿才去了。一时,宝钗、袭人回来,各自房中去了。不提。

且说过了几天,便是场期。别人只知盼望他爷儿两个作了好文章,便可以高中的了,只有宝钗见宝玉的功课虽好,只是那有意无意之间,却别有一种冷静的光景。知他要进场了,头一件,叔侄两个都是初次赴考,恐人马拥挤,有什么失闪;第二件,宝玉自和尚去后,总不出门,虽然见他用功喜欢,只是改的太速太好了,反倒有些信不及,只怕又有什么变故。所以进场的头一天,一面派了袭人带了小丫头们同着素云等给他爷儿两个收拾妥当,自己又都过了目,好好的搁起,预备着;一面过来同李纨回了王夫人,拣家里的老成管事的多派了几个,只说怕人马拥挤碰了。

次日,宝玉、贾兰换了半新不旧的衣服,欣然过来见了王夫人。王夫人嘱咐道:“你们爷儿两个都是初次下场,但是你们活了这么大,并不曾离开我一天。就是不在我眼前,也是丫鬟媳妇们围着,何曾自己孤身睡过一夜。今日各自进去,孤孤凄凄,举目无亲,须要自己保重。早些作完了文章出来,找着家人早些回来,也叫你母亲、媳妇们放心。”王夫人说着,不免伤心起来。贾兰听一句答应一句。只见宝玉一声不哼,待王夫人说完了,走过来给王夫人跪下,满眼流泪,磕了三个头,说道:“母亲生我一世,我也无可答报。只有这一入场,用心作了文章,好好的中个举人出来,那时太太喜欢喜欢,便是儿子一辈的事也完了,一辈子的不好也都遮过去了。”王夫人听了,更觉伤心起来,便道:“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可惜你老太太不能见你的面了。”一面说,一面拉他起来。那宝玉只管跪着,不肯起来,便说道:“老太太见与不见,总是知道的,喜欢的;既能知道了,喜欢了,便不见也和见了的一样。只不过隔了形质,并非隔了神气啊。”

李纨见王夫人和他如此,一则怕勾起宝玉的病来,二则也觉得光景不大吉祥,连忙过来说道:“太太,这是大喜的事,为什么这样伤心?况且宝兄弟近来很知好歹,很孝顺,又肯用功,只要带了侄儿进去,好好的作文章,早早的回来,写出来请咱们的世交老先生们看了,等着爷儿两个都报了喜,就完了。”一面叫人搀起宝玉来。宝玉却转过身来给李纨作了个揖,说:“嫂子放心。我们爷儿两个都是必中的。日后兰哥还有大出息,大嫂子还要戴凤冠穿霞帔呢。”李纨笑道:“但愿应了叔叔的话,也不枉……”说到这里,恐怕又惹起王夫人的伤心来,连忙咽住了。宝玉笑道:“只要有了个好儿子,能够接续祖基,就是大哥哥不能见,也算他的后事完了。”李纨见天气不早了,也不肯尽着和他说话,只好点点头儿。

此时,宝钗听得早已呆了,这些话,不但宝玉,便是王夫人、李纨所说,句句都是不祥之兆,却又不敢认真,只得忍泪无言。那宝玉走到跟前,深深的作了一个揖。众人见他行事古怪,也摸不着是怎么样,又不敢笑他。只见宝钗的眼泪直流下来,众人更是纳罕。又听宝玉说道:“姐姐,我要走了。你好生跟着太太,听我的喜信儿罢。”宝钗道:“是时候了,你不必说这些唠叨话了。”宝玉道:“你倒催的我紧,我自己也知道该走了。”回头见众人都在这里,只没惜春、紫鹃,便说道:“四妹妹和紫鹃姐姐跟前替我说一句罢,横竖是再见就完了。”众人见他的话又像有理,又像疯话。大家只说他从没出过门,都是太太的一套话招出来的,不如早早催他去了,就完了事了,便说道:“外面有人等你呢,你再闹就误了时辰了。”宝玉仰面大笑道:“走了,走了!不用胡闹了,完了事了!”众人也都笑道:“快走罢。”独有王夫人和宝钗娘儿两个倒像生离死别的一般,那眼泪也不知从那里来的,直流下来,几乎失声哭出。但见宝玉嘻天哈地,大有疯傻之状,遂从此出门走了。正是:

“走来名利无双地,打出樊笼第一关。”

不言宝玉、贾兰出门赴考,且说贾环见他们考去,自己又气又恨,便自大为王,说:“我可要给母亲报仇了。家里一个男人没有,上头大太太依了我,还怕谁!”想定了主意,跑到邢夫人那边请了安,说了些奉承的话。那邢夫人自然喜欢,便说道:“你这才是明理的孩子呢。像那巧姐儿的事,原该我做主的,你琏二哥糊涂,放着亲奶奶倒托别人去。”贾环道:“人家那头儿也说了,只认得这一门子,现在定了,还要备一份大礼来送太太呢。如今太太有了这样的藩王孙女婿儿,还怕大老爷没大官做么?不是我说自己的太太,他们有了元妃姐姐,便欺压的人难受。将来巧姐儿别也是这样没良心,等我去问问他。”邢夫人道:“你也该告诉他,他才知道你的好处。只怕他父亲在家也找不出这么门子好亲事来。但只平儿那个糊涂东西,他倒说这件事不好,说是你太太也不愿意。想来恐怕我们得了意。若迟了,你二哥回来,又听人家的话,就办不成了。”贾环道:“那边都定了,只等太太出了八字。王府的规矩,三天就要来娶的。但是一件,只怕太太不愿意,那边说是不该娶犯官的孙女,只好悄悄的抬了去,等大老爷免了罪,做了官,再大家热闹起来。”邢夫人道:“这有什么不愿意,也是礼上应该的。”贾环道:“既这么着,这帖子太太出了就是了。”邢夫人道:“这孩子又糊涂了。里头都是女人,你叫芸哥儿写了一个就是了。”贾环听说,喜欢的了不得,连忙答应了出来,赶着和贾芸说了,邀着王仁到那外藩公馆立文书,兑银子去了。

那知刚才所说的话,早被跟邢夫人的丫头听见。那丫头是求了平儿才挑上的,便抽空儿赶到平儿那里,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平儿早知此事不好,已和巧姐细细的说明。巧姐哭了一夜,必要等他父亲回来作主,大太太的话不能遵。今儿又听见这话,便大哭起来,要和太太讲去。平儿急忙拦住道:“姑娘且慢着。大太太是你的亲祖母,他说二爷不在家,大太太做得主的,况且还有舅舅做保山。他们都是一气,姑娘一个人,那里说得过呢?我到底是下人,说不上话去。如今只可想法儿,断不可冒失的。”邢夫人那边的丫头道:“你们快快的想主意,不然,可就要抬走了。”说着,各自去了。平儿回过头来,见巧姐哭作一团,连忙扶着道:“姑娘,哭是不中用的,如今是二爷够不着,听见他们的话头……”这句话还没说完,只见邢夫人那边打发人来告诉:“姑娘大喜的事来了。叫平儿将姑娘所有应用的东西料理出来。若是陪送呢,原说明了等二爷回来再办。”平儿只得答应了。

回来又见王夫人过来,巧姐儿一把抱住,哭得倒在怀里。王夫人也哭道:“妞儿不用着急,我为你吃了大太太好些话,看来是扭不过来的。我们只好应着缓下去,即刻差个家人赶到你父亲那里去告诉。”平儿道:“太太还不知道么?早起三爷在大太太跟前说了,什么外藩规矩,三日就要过去的。如今大太太已叫芸哥儿写了名字年庚去了,还等得二爷么?”王夫人听说是三爷,便气得说不出话来,呆了半天,一叠声叫人找贾环。找了半日,人回:“今早同蔷哥儿、王舅爷出去了。”王夫人问:“芸哥呢?”众人回说不知道。巧姐屋内人人瞪眼,一无方法。王夫人也难和邢夫人争论,只有大家抱头大哭。

有个婆子进来,回说:“后门上的人说,那个刘姥姥又来了。”王夫人道:“咱们家遭着这样事,那有工夫接待人。不拘怎么回了他去罢。”平儿道:“太太该叫他进来,他是姐儿的干妈,也得告诉告诉他。”王夫人不言语。那婆子便带了刘姥姥进来。各人见了问好。刘姥姥见众人的眼圈儿都是红的,也摸不着头脑,迟了一会子,便问道:“怎么了?太太、姑娘们必是想二姑奶奶了。”巧姐儿听见提起他母亲,越发大哭起来。平儿道:“姥姥别说闲话。你既是姑娘的干妈,也该知道的。”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把个刘姥姥也唬怔了。等了半天,忽然笑道:“你这样一个伶俐姑娘,没听见过鼓儿词么?这上头的方法多着呢。这有什么难的。”平儿赶忙问道:“姥姥,你有什么法儿?快说罢。”刘姥姥道:“这有什么难的呢,一个人也不叫他们知道,扔崩一走,就完了事了。”平儿道:“这可是混说了。我们这样人家的人,走到那里去?”刘姥姥道:“只怕你们不走,你们要走,就到我屯里去。我就把姑娘藏起来,即刻叫我女婿弄了人,叫姑娘亲笔写个字儿,赶到姑老爷那里,少不得他就来了。可不好么?”平儿道:“大太太知道呢?”刘姥姥道:“我来他们知道么?”平儿道:“大太太住在后头,他待人刻薄,有什么信,没有送给他的。你若前门走来,就知道了;如今是后门来的,不妨事。”刘姥姥道:“咱们说定了几时,我叫女婿打了车来接了去。”平儿道:“这还等得几时呢,你坐着罢。”急忙进去,将刘姥姥的话,避了旁人告诉了。

王夫人想了半天,不妥当。平儿道:“只有这样。为的是太太,才敢说明。太太就装不知道,回来倒问大太太。我们那里就有人去,想二爷回来也快。”王夫人不言语,叹了一口气。巧姐儿听见,便和王夫人道:“只求太太救我,横竖父亲回来,只有感激的。”平儿道:“不用说了,太太回去罢。回来只要太太派人看屋子。”王夫人道:“掩密些!你们两个人的衣服铺盖是要的。”平儿道:“要快走了才中用呢,若是他们定了,回来就有了饥荒了。”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便道:“是了,你们快办去罢,有我呢。”于是王夫人回去,倒过去找邢夫人说闲话儿,把邢夫人先绊住了。平儿这里便遣人料理去了。嘱咐道:“倒别避人,有人进来看见,就说是大太太吩咐的,要一辆车子送刘姥姥去。”这里又买嘱了看后门的人雇了车来。平儿便将巧姐装做青儿模样,急急的去了。后来平儿只当送人,眼错不见,也跨上车去了。

原来近日贾府后门虽开,只有一两个人看着,余外虽有几个家下人,因房大人少,空落落的,谁能照应。且邢夫人又是个不怜下人的,众人明知此事不好,又都感念平儿的好处,所以通同一气,放走了巧姐。邢夫人还自和王夫人说话,那里理会。只有王夫人甚不放心,说了一回话,悄悄的走到宝钗那里坐下,心里还是惦记着。宝钗见王夫人神色恍惚,便问:“太太的心里有什么事?”王夫人将这事背地里和宝钗说了。宝钗道:“险得很!如今得快快儿的叫芸哥儿止住那里才妥当。”王夫人道:“我找不着环儿呢。”宝钗道:“太太总要装作不知,等我想个人去叫大太太知道才好。”王夫人点头,一任宝钗想人。暂且不言。

且说外藩原是要买几个使唤的女人,据媒人一面之辞,所以派人相看。相看的人回去禀明了藩王。藩王问起人家,众人不敢隐瞒,只得实说。那外藩听了,知是世代勋戚,便说:“了不得!这是有干例禁的,几乎误了大事。况我朝觐已过,便要择日起程,倘有人来再说,快快打发出去!”这日,恰好贾芸、王仁等递送年庚,只见府门里头的人便说:“奉王爷的命,再敢拿贾府的人来冒充民女者,要拿住究治的。如今太平时候,谁敢这样大胆!”这一嚷,唬得王仁等抱头鼠窜的出来,埋怨那说事的人,大家扫兴而散。

贾环在家候信,又闻王夫人传唤,急得烦躁起来,见贾芸一人回来,赶着问道:“定了么?”贾芸慌忙跺足道:“了不得,了不得!不知谁露了风了。”还把吃亏的话说了一遍。贾环气得发怔,说:“我早起在大太太跟前说的这样好,如今怎么样处呢?这都是你们众人坑了我了!”正没主意,听见里头乱嚷,叫着贾环等的名字说:“大太太二太太叫呢!”两个人只得蹭进去。只见王夫人怒容满面,说:“你们干的好事!如今逼死了巧姐和平儿了,快快的给我找还尸首来完事!”两个人跪下。贾环不敢言语。贾芸低头说道:“孙子不敢干什么。为的是邢舅太爷和王舅爷说给巧妹妹作媒,我们才回太太们的。大太太愿意,才叫孙子写帖儿去的。人家还不要呢。怎么我们逼死了妹妹呢?”王夫人道:“环儿在大太太那里说的,三日内便要抬了走。说亲作媒,有这样的么?我也不问你们,快把巧姐儿还了我们,等老爷回来再说。”邢夫人如今也是一句话儿说不出了,只有落泪。王夫人便骂贾环说:“赵姨娘这样混账的东西,留的种子也是这混账的!”说着,叫丫头扶了,回到自己房中。

那贾环、贾芸、邢夫人三个人互相埋怨,说道:“如今且不用埋怨。想来死是不死的,必是平儿带了他到那什么亲戚家躲着去了。”邢夫人叫了前后的门人来骂着,问:“巧姐儿和平儿,知道那里去了?”岂知下人一口同音,说是:“大太太不必问我们,问当家的爷们就知道了。在大太太也不用闹,等我们太太问起来,我们有话说。要打大家打,要发大家都发。自从琏二爷出了门,外头闹的还了得!我们的月钱月米是不给了,赌钱喝酒,闹小旦,还接了外头的媳妇儿到宅里来,这不是爷吗?”说得贾芸等顿口无言。王夫人那边又打发人来催说:“叫爷们快找来!”那贾环等急得恨无地缝可钻,又不敢盘问巧姐那边的人。明知众人深恨,是必藏起来了,但是这句话怎敢在王夫人面前说,只得各处亲戚家打听,毫无踪迹。里头一个邢夫人,外头环儿等,这几天闹的昼夜不宁。

看看到了出场日期,王夫人只盼着宝玉、贾兰回来。等到晌午,不见回来,王夫人、李纨、宝钗着忙,打发人去到下处打听。去了一起,又无消息,连去的人也不来了。回来又打发一起人去,又不见回来。三个人心里如热油熬煎。等到傍晚,有人进来,见是贾兰。众人喜欢,问道:“宝二叔呢?”贾兰也不及请安,便哭道:“二叔丢了。”王夫人听了这话便怔了,半天也不言语,便直挺挺的躺倒床上。亏得彩云等在后面扶着,下死的叫醒转来,哭着。见宝钗也是白瞪两眼,袭人等已哭得泪人一般,只有哭着骂贾兰道:“糊涂东西!你同二叔在一处,怎么他就丢了?”贾兰道:“我和二叔在下处,是一处吃一处睡。进了场,相离也不远,刻刻在一处的。今儿一早,二叔的卷子早完了,还等我呢。我们两个人一起去交了卷子,一同出来,在龙门口一挤,回头就不见了。我们家接场的人都问我,李贵还说:‘看见的,相离不过数步,怎么一挤就不见了。’现叫李贵等分头的找去。我也带了人,各处号里都找遍了,没有,我所以这时候才回来。”王夫人是哭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宝钗心里已知八九,袭人痛哭不已。贾蔷等不等吩咐,也是分头而去。可怜荣府的人,个个死多活少,空备了接场的酒饭。贾兰也忘却了辛苦,还要自己找去。倒是王夫人拦住道:“我的儿,你叔叔丢了,还禁得再丢了你么?好孩子,你歇歇去罢。”贾兰那里肯走,尤氏等苦劝不止。众人中只有惜春心里却明白了,只不好说出来,便问宝钗道:“二哥哥带了玉去了没有?”宝钗道:“这是随身的东西,怎么不带?”惜春听了,便不言语。袭人想起那日抢玉的事来,也是料着那和尚作怪,柔肠几断,珠泪交流,呜呜咽咽哭个不住。追想当年宝玉相待的情分,有时怄他,他便恼了,也有一种令人回心的好处,那温存体贴,是不用说了。若怄急了他,便赌誓说做和尚。那知道今日却应了这句话。看看那天已觉是四更天气,并没有个信儿。李纨又怕王夫人苦坏了,极力的劝着回房。众人都跟着伺候。只有邢夫人回去。贾环躲着不敢出来。王夫人叫贾兰去了,一夜无眠。次日天明,虽有家人回来,都说没有一处不寻到,实在没有影儿。于是薛姨妈、薛蝌、史湘云、宝琴、李婶等接二连三的过来请安问信。

如此一连数日,王夫人哭得饮食不进,命在垂危。忽有家人回道:“海疆来了一人,口称统制大人那里来的,说我们家的三姑奶奶明日到京了。”王夫人听说探春回京,虽不能解宝玉之愁,那个心略放了些。到了明日,果然探春回来。众人远远接着,见探春出挑得比先前更好了,服采鲜明。见了王夫人形容枯槁,众人眼肿腮红,便也大哭起来,哭了一会,然后行礼。看见惜春道姑打扮,心里很不舒服。又听见宝玉心迷走失,家中多少不顺的事,大家又哭起来。还亏得探春能言,见解亦高,把话来慢慢儿的劝解了好些时,王夫人等略觉好些。再明儿,三姑爷也来了。知有这样的事,探春住下劝解。跟探春的丫头、老婆也与众姊妹们相聚,各诉别后的事。从此上上下下的人,竟是无昼无夜,专等宝玉的信。

那一夜五更多天,外头几个家人进来,到二门口报喜。几个小丫头乱跑进来,也不及告诉大丫头了,进了屋子,便说:“太太、奶奶们大喜!”王夫人打量宝玉找着了,便喜欢的站起身来说:“在那里找着的?快叫他进来!”那人道:“中了第七名举人。”王夫人道:“宝玉呢?”家人不言语。王夫人仍旧坐下。探春便问:“第七名中的是谁?”家人回说:“是宝二爷。”正说着,外头又嚷道:“兰哥儿中了!”那家人赶忙出去,接了报单回禀,见贾兰中了一百三十名。李纨心下喜欢,因王夫人不见了宝玉,不敢喜形于色。王夫人见贾兰中了,心下也是喜欢,只想:“若是宝玉一回来,咱们这些人不知怎样乐呢!”独有宝钗心下悲苦,又不好掉泪。众人道喜,说是:“宝玉既有中的命,自然再不会丢的。况天下那有迷失了的举人!”王夫人等想来不错,略有笑容。众人便趁势劝王夫人等多进了些饮食。只见三门外头茗烟乱嚷说:“我们二爷中了举人,是丢不了的了!”众人问道:“怎见得呢?”茗烟道:“‘一举成名天下闻’,如今二爷走到那里,那里就知道的,谁敢不送来!”里头的众人都说:“这小子虽是没规矩,这句话是不错的。”惜春道:“这样大人了,那里有走失的?只怕他勘破世情,入了空门,这就难找着他了。”这句话又招得王夫人等又大哭起来。李纨道:“古来成佛作祖成神仙的,果然把爵位富贵都抛了,也多得很。”王夫人哭道:“他若抛了父母,这就是不孝,怎能成佛作祖?”探春道:“大凡一个人,不可有奇处。二哥哥生来带块玉来,都道是好事,这么说起来,都是有了这块玉的不好。若是再有几天不见——我不是叫太太生气——就有些缘故了,只好譬如没有生这位哥哥罢了。果然有来头成了正果,也是太太几辈子的修积。”宝钗听了不言语。袭人那里忍得住,心里一疼,头上一晕,便栽倒了。王夫人见了可怜,命人扶他回去。贾环见哥哥、侄儿中了,又为巧姐的事大不好意思,只报怨蔷、芸两个。知道探春回来,此事不肯干休,又不敢躲开,这几天竟是如在荆棘之中。

明日,贾兰只得先去谢恩,知道甄宝玉也中了,大家序了同年。提起贾宝玉心迷走失,甄宝玉叹息劝慰。知贡举的将考中的卷子奏闻,皇上一一的披阅,看取中的文章,俱是平正通达的。见第七名贾宝玉是金陵籍贯,第一百三十名又是金陵贾兰,皇上传旨询问:“两个姓贾的是金陵人氏,是否贾妃一族?”大臣领命出来,传贾宝玉、贾兰问话。贾兰将宝玉场后迷失的话,并将三代陈明,大臣代为转奏。皇上最是圣明仁德,想起贾氏功勋,命大臣查复,大臣便细细的奏明。皇上甚是悯恤,命有司将贾赦犯罪情由查案呈奏。皇上又看到《海疆靖寇班师善后事宜》一本,奏的是海宴河清,万民乐业的事。皇上圣心大悦,命九卿叙功议赏,并大赦天下。贾兰等朝臣散后,拜了座师,并听见朝内有大赦的信,便回了王夫人等。合家略有喜色,只盼宝玉回来。薛姨妈更加喜欢,便要打算赎罪。

一日,人报甄老爷同三姑爷来道喜,王夫人便命贾兰出去接待。不多一时,贾兰进来,笑嘻嘻的回王夫人道:“太太们大喜了!甄老伯在朝内听见有旨意,说是大老爷的罪名免了;珍大爷不但免了罪,仍袭了宁国三等世职。荣国世职,仍是老爷袭了,俟丁忧服满,仍升工部郎中。所抄家产,全行赏还。二叔的文章,皇上看了甚喜,问知是元妃兄弟,北静王还奏说人品亦好,皇上传旨召见。众大臣奏称:‘据伊侄贾兰回称出场时迷失,现在各处寻访。’皇上降旨,着五营各衙门用心寻访。这旨意一下,请太太们放心,皇上这样圣恩,再没有找不着了。”王夫人等这才大家称贺,喜欢起来。

只有贾环等心下着急,四处找寻巧姐。那知巧姐随了刘姥姥,带着平儿出了城,到了庄上,刘姥姥也不敢轻亵巧姐,便打扫上房,让给巧姐、平儿住下。每日供给,虽是乡村风味,倒也洁净。又有青儿陪着,暂且宽心。那庄上也有几家富户,知道刘姥姥家来了贾府姑娘,谁不来瞧,都道是天上神仙。也有送菜果的,也有送野味的,倒也热闹。内中有个极富的人家,姓周,家财巨万,良田千顷;只有一子,生得文雅清秀,年纪十四岁,他父母延师读书,新近科试,中了秀才。那日他母亲看见了巧姐,心里羡慕,自想:“我是庄家人家,那能配得起这样世家小姐?”呆呆的想着。刘姥姥知他心事,拉着他说:“你的心事我知道了,我给你们做个媒罢。”周妈妈笑道:“你别哄我,他们什么人家,肯给我们庄家人么?”刘姥姥道:“说着瞧罢。”于是两人各自走开。

刘姥姥惦记着贾府,叫板儿进城打听。那日恰好到宁荣街,只见有好些车轿在那里。板儿便在邻近打听。说是:“宁荣两府复了官,赏还抄的家产,如今府里又要起来了。只是他们的宝玉中了官,不知走到那里去了。”板儿心里喜欢,便要回去,又见好几匹马到来,在门前下马。只见门上打千儿请安,说:“二爷回来了,大喜!大老爷身上安了么?”那位爷笑着道:“好了,又遇恩旨,就要回来了。”还问:“那些人做什么的?”门上回说:“是皇上派官在这里下旨意,叫人领家产。”那位爷便喜欢进去。板儿便知是贾琏了。也不用打听,赶忙回去告诉了他外祖母。

刘姥姥听说,喜的眉开眼笑,去和巧姐儿贺喜,将板儿的话说了一遍。平儿笑说道:“可不是,亏得姥姥这样一办,不然,姑娘也摸不着那好时候。”巧姐更自欢喜。正说着,那送贾琏信的人也回来了,说是:“姑老爷感激得很,叫我一到家,快把姑娘送回去。又赏了我好几两银子。”刘姥姥听了得意,便叫人赶了两辆车,请巧姐、平儿上车。巧姐等在刘姥姥家住熟了,反是依依不舍,更有青儿哭着,恨不能留下。刘姥姥知他不忍相别,便叫青儿跟了进城,一径直奔荣府而来。

且说贾琏先前知道贾赦病重,赶到配所,父子相见,痛哭了一场,渐渐的好起来。贾琏接着家书,知道家中的事,禀明贾赦回来,走到中途,听得大赦,又赶了两天,今日到家,恰遇颁赏恩旨。里面邢夫人等正愁无人接旨,虽有贾兰,终是年轻。人报琏二爷回来,大家相见,悲喜交集。此时也不及叙话,即到前厅叩见了。钦命大人问了他父亲好,说:“明日到内府领赏。宁国府第,发交居住。”众人起身辞别。贾琏送出门去,见有几辆屯车,家人们不许停歇,正在吵闹。贾琏早知道是巧姐来的车,便骂家人道:“你们这班糊涂忘八崽子!我不在家,就欺心害主,将巧姐儿都逼走了。如今人家送来,还要拦阻,必是你们和我有什么仇么!”众家人原怕贾琏回来不依,想来少时才破,岂知贾琏说得更明,心下不懂,只得站着回道:“二爷出门,奴才们有病的,有告假的,都是三爷、蔷大爷、芸大爷作主,不与奴才们相干。”贾琏道:“什么混账东西!我完了事,再和你们说。快把车赶进来!”

贾琏进去,见邢夫人也不言语,转身到了王夫人那里,跪下磕了个头,回道:“姐儿回来了,全亏太太!环兄弟太太也不用说他了。只是芸儿这东西,他上回看家,就闹乱儿;如今我去了几个月,便闹到这样。回太太的话,这种人撵了他不往来也使得。”王夫人道:“你大舅子为什么也是这样?”贾琏道:“太太不用说,我自有道理。”正说着,彩云等回道:“巧姐儿进来了。”见了王夫人,虽然别不多时,想起这样逃难的景况,不免落下泪来。巧姐儿也便大哭。贾琏谢了刘姥姥。王夫人便拉他坐下,说起那日的话来。贾琏见平儿,外面不好说别的,心里感激,眼中流泪。自此贾琏心里愈敬平儿,打算等贾赦等回来,要扶平儿为正。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邢夫人正恐贾琏不见了巧姐,必有一番的周折,又听见贾琏在王夫人那里,心下更是着急,便叫丫头去打听。回来说是巧姐儿同着刘姥姥在那里说话,邢夫人才如梦初觉,知他们的鬼,还抱怨着王夫人:“调唆我母子不和,到底是那个送信给平儿的?”正问着,只见巧姐同着刘姥姥,带了平儿,王夫人在后头跟着进来,先把头里的话都说在贾芸、王仁身上,说:“大太太原是听见人说,为的是好事,那里知道外头的鬼。”邢夫人听了,自觉羞惭。想起王夫人主意不差,心里也服。于是邢、王夫人彼此心下相安。

平儿回了王夫人,带了巧姐到宝钗那里来请安,各自提各自的苦处。又说到:“皇上隆恩,咱们家该兴旺起来了。想来宝二爷必回来的。”正说到这话,只见秋纹急忙来说:“袭人不好了!”不知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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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出版界周星星之称的林长治继《沙僧日记》后的又一搞笑力作。作者将三十一篇我们耳熟能详的语文经典课文彻底打造成无厘头爆笑故事,内容诙谐幽默,情节出奇,对白趣怪。三只小猪会造房子、孔融爷爷是功夫高手、孔乙己偷窃盗版光盘、卖火柴的小女孩是演艺界新星、司马光砸缸时碰到了流氓兔和机器猫,《背影》中的父亲在月台上做起了托马斯全旋......
  • 拥抱说晚安

    拥抱说晚安

    那些年,我们都这样至情至性地相爱过。那些年,我们都不得不分离。你是我最可亲可爱的少年,你是我最心疼的少年,你是我最想相伴到老的爱人。为你,我甘愿舍去这青葱岁月,舍去这锦绣前程,只为换你一个拥抱,一声晚安!
  • 无心蔷薇之守护骑士

    无心蔷薇之守护骑士

    命运的残酷使她失去了双亲与族人后又失去记忆,但又是命运使她与前世的爱人相遇,突现的邪尊身份,令她决定不再爱,越是喜欢的人越要远离才不会使他们受到伤害。连自己的爱情都无法守护,再强大的力量又有何用……断情绝爱如此简单,又为何我迟迟未能做到。无情是爱最好的掩饰。“既然这样,那你就去粉碎这份爱,它由我们来守护。”——只属于优娜的守护骑士们。。。。
  • 最美的邂逅是相遇

    最美的邂逅是相遇

    什么!我和他有娃娃亲?!夏初雅表示很懵。可是这个娃娃亲的对象为什么谁他,那个一开学就给了我一个大惊喜的人!“妈!我可以不同意吗?”“不可以!”一道富有磁性声音传来。她and他本身互不相识,只因这个娃娃亲,她从美国回来……他来守护她。两个欢喜冤家最终会走到一起吗?
  • 风铃店

    风铃店

    一个对风铃非常着迷的女孩夏瑶进了一个普通人看不到的风铃店。店主是个16岁左右的男孩,名叫夏翎、如此平凡的生活却因夏翎的消失而破裂。在夏翎被带走那天,夏瑶在店里发现一个墨绿色风铃。夏瑶抱着不大的希望按照夏翎以前教她的方法使风铃出现幻境,却牵出一个令夏瑶惊讶的秘密。
  • 无限恐怖之错乱空间

    无限恐怖之错乱空间

    时空离奇错乱,主角生死轮回。主神空间错乱,人物重叠,任务重叠,来自不同时空的人组成的团队,分裂的中洲队。
  • 三代美洲移民剪影

    三代美洲移民剪影

    本书讲述的是一个华人家庭真实、罕见、传奇的经历,反映了早期移民美国的几代华人在异国他乡奋斗的艰辛历程,体现了中国人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以及服务桑梓的爱国情怀,也体现了“家风”在几代人中的传承以及对家庭和社会的深远影响。
  • 安琪一笙: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安琪一笙: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暗恋是一个人的天荒地老……安琪爱李笙,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安琪爱李笙,宁愿自己一个人直到天荒地老…安琪爱李笙,爱了13年,爱了整个青春,爱尽了一生…古有骑士守护公主,今有安琪守护李笙…为了李笙,安家的小公主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且看安琪的爱如何让人心疼……
  • 铭骨录

    铭骨录

    既行何有恨,此去苍茫远。不问乾坤道,空谈天地纤。纵有永世魂,但见佳人面。不悔铸黄泉,刻骨铭心间。无尽岁月之后,吴东站在花海边,望着在花丛中欢笑的倩影。纵使放弃了走出混沌的机会,也无悔。因为只有这里的一切,才造就了他一路的刻骨铭心。走到今日,都只是为了现在。
  • 绝修帝尊

    绝修帝尊

    一个小贼在风高月黑的夜里到地里偷玉米、花生,碰见另一个贼误认为鬼,吓得乱跑,跑进鬼门关,投胎转世到另一世界。看他在广阔无边,族群林立,弱肉强食的世界,活的灿烂人生,灭一个个风流倜傥的天才,收一个个沉鱼落雁的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