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南面一处村落里，一位素衣女子缓缓而行，放眼四周，是一处很普通的村落，孟夏时节，农人在地里劳作，妇人纺织，休息之余，眼神交汇相视而笑；树下老人安坐，且话家常；孩童嬉戏，欢声不断，见有外人来了，都好奇的探头往这边看。
步于这样的阡陌间，但观闲适，但闻蝉鸣，但见质朴，一切的烦恼似乎都随着袅袅炊烟越飘越淡，真想放下一切隐居于此，放下所谓使命，所谓宿命，悠闲度过一生……
“哎呦~”有个小孩儿不小心摔倒，女子上前扶起，小孩儿笑得天真烂漫，顾不上拍土又跑别处去了，“嘻嘻嘻~”
听着这些笑声，女子在想，其实并不能放下，这轮回般的宿命是沿着血液一代代流传下来的，如果放弃，还会有人顶替自己，世世代代无休无止，直到成功。所以，就让它在这里结束吧。
女子行至一处院落前停步，但见一位小童模样的人在扫地，便上前，“打扰了。”
闻声，小童抬头，就见是个女子，鹅蛋脸，丹凤眼，美得宛如画中仙，左眼角一颗泪痣更添几许柔情，心下欣喜，就回：“这位姐姐，何事啊？”
女子回礼，“我来拜访你家先生。”
又是来找先生的，还使出美人计，哼，睿智如我怎么会上当。小童沉了脸，低头扫地，有气无力的抛出那句已经回过千百遍的话：“先生不在家，请您改日再来。”
小童的样子逗笑了女子，“烦请通禀你家先生一声，就说绛氏后人前来拜会。”
闻言，小童一愣，先生特意交代过，有几个姓氏的人前来是不用通禀直接带进来的，就问，“敢问是哪个字？”
“绛红之绛。”
“啊，姐姐不早说，差点办错事。姐姐请随我来。”小童引女子进门，进门是一处穿堂，而后是正厅，绕过正厅书香扑鼻而来，眼前显出一座二层八角竹楼，古朴大气，挂着匾额，匾上“愚惑守心”四个大字相当飘逸，远望一眼，楼上楼下堆满了各式书籍。绕楼而过是一处敞厅，堆满了成摞的书籍，只留出一条供人行走的缝隙，其余地方都是书，什么古籍名篇、志怪图鉴、通史经书，一摞一摞密密麻麻堆满了地。
“抱歉，我家先生的书有些多。”小童挠头，回头致以歉意，女子含笑摇头。一阵风过，吹得书页唰唰作响，女子这才注意到，头顶上是没有屋顶的，用木头架了横梁，上面绕着藤草，翠绿翠绿的，还开了几朵或是朱红或是嫩粉色的花。可以想象，在这里读书品茗该是一种怎样的惬意。
终于，穿过了这浩瀚书海，温润的蓝色进入视线，原来这庭院深处别有洞天！没有围墙，与远处的山浑然一体，近处为人工修凿的湖，湖心建有一八角飞檐亭，远望亭间好像有人。
“姐姐小心脚下。”小童好意提醒了一句，女子低头一看，敞厅与湖间是断层，需小心。下了断层就是一片毛竹林，衬得环境越发雅致。一条石子小径直通湖心亭，依水的路段专程建了扶栏，隔着扶栏看湖面，蔚蓝澄澈波光潋滟，还有锦鲤畅游嬉戏，细看这水是活的，看不出从何处引水，又往何处泻水，设计很是精巧。
沿着小径走向湖心亭，正好看到亭上的题字：“不为”，就这两个字题的那是端庄大气，又不失潇洒自如，都说字如其人，不知这人是否也如字一般洒脱。看向两旁，是一副对联，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高深莫测：“考愿必违竟寂寞而无见，劳情罔诉独悁想以空寻。”
未等她琢磨出意思，亭子里头先传来了声音，很年轻，略显慵懒，“又被人欺负了？”
“没有！怎么会有人敢欺负我？”有外人在旁边，小童立马羞红了脸，引着女子边走边喊，“是有人找先生您！”
慵懒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就说我不在，如果继续烦你，就说我已驾鹤仙去了，要找我，找个地方上吊还是投河都行。”
闻言，小童汗颜，“先生，你好歹找个别人能信的啊。”
女子浅笑，原来是这样的人物。移步走入亭中，看到书生模样的白衣男子倚着柱子平坐在横栏上，左腿屈起撑着拿书的左手，右手握着鱼竿在垂钓，专注看着湖面。
身旁的小童见他不搭理，就说，“是绛氏后人哦。”
男子这才回头。
回头的那一刻，女子只想到一个词：俊逸。不说五官如何如何，第一眼只能想到这个词，俊朗清逸，衬得白衣越发仙气，透着一股书卷气，不重，更多的是一种超然物外的淡泊。女子突然很担心，如此无欲无求之姿，不知道此行能不能请得到他。
女子看他，男子也在打量，眼前一位女子，看步伐轻盈应该是习武之人，眉宇间含着修行之人特有的恬淡怡然，眼下一颗泪痣格外出挑，眼神有一丝担忧，不知所谓何事？
未等男子出声，女子已拱手作揖，“绛氏且意特来拜会先生。”
“先生，鱼钩动了！”这档口，小童突然指着鱼竿喊了一句。男子回头去看鱼钩，果然是有鱼上钩了，放下书一拉，一条鲤鱼出水，左右摆动身子，足有二斤重。
见此，小童高兴地拍手，“先生，您可是头一回钓上鱼啊。”
“是啊。”男子微微一笑，把鱼递给小童，“今晚加餐！”
“好嘞！”小童伸手一接，一不小心手滑，鱼掉了，眼看就要掉到地上，一截白袖子从眼前飘过，绛且意手上罩着一层淡淡的蓝光，用内力将鱼稳稳托在手掌上递给小童。
小童张大嘴，有些不可思议，下意识地双手捧鱼，呆呆看着绛且意，半晌才道：“姐姐好厉害！”
绛且意一笑，小童顿时觉得像是一股暖流扑面而来。
“绛家的凝水诀，很好的证明。”男子说完，让座，“请坐。”
“多谢。”绛且意就坐，小童奉茶，茶水是清新的绿色，隔着雾气有些蒙蒙之色，浅尝一口，先苦后甜，回味甘醇，不经感慨：“好茶！不知何名？”
男子也品了一口，“山野偶得，无名。若不嫌弃，可叫：雨碎清明。”
“雨碎清明。”绛且意轻轻念了一遍，眼前似乎有一副图景显现，“雨落清明，山野蒙蒙，踏青祭祖，怅然神伤。先生好文采。若有机会，且意为先生带危月，细细品来，与这雨碎清明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男子举着茶杯，“危月、绮梦虽是闻名天下，千金难求。但我还是喜欢霜馨酿。”说着有意看了一眼绛且意。
绛且意含笑，“先生不仅博识还有一番好眼力！”
“哈哈哈哈~”男子笑了，举手投足间显得很随意，“不知绛姑娘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绛且意捏紧袖子里的手，“且意想请先生出山。”
男子眉毛一挑，随意问道：“哦，我为什么要出山呐？”
绛且意给出了八个字：“慕容复兴，荣光再现。”
闻言，男子收去那份随意，表情有些严肃，“何人？”
“慕容和誉。”
“他？”男子的两道眉一皱。
绛且意一看这反应，就知道他对慕容和誉不满意，当即问：“先生听过此人？”
男子伸手给且意倒了一杯茶，“是啊，听过，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誉军之首。”
知道就好办了。绛且意定定神，娓娓道来：“那先生可知他师从御龙山庄四大都尉之首的项准，学艺苦修十年，手握重兵，日前又有宇文家的宇文拓去寻他，有了这样的左膀右臂，慕容和誉如虎添翼，再说我绛氏一族连带门徒都会尽全力协助他，先生还是不满意吗？”
男子饮了一杯茶后，缓缓开口，“不在于满意否，也不在于有什么样的人去辅助他。我只在乎他值不值我去辅佐。”说到这里，男子盯着绛且意的眼睛，“在乎他除却慕容之名，有什么值得我们这些人为他出生入死。我想辅佐的是一旷古霸主，如果他只是空顶名号徒有虚名，我宁愿一辈子待在这里，绝不入世。”
“先生……”
男子站起来，负手踱到亭边，看着眼前粼粼水波，似有万千回忆涌上心头，“我们这些人从出生起就背负着使命，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付出一辈子，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最初的信仰化为虚无，却还是要把自己都笃信不了的信念连带着痛苦传给下一代，苦苦等待。所以，”男子转身，“与其为了本来就不存在的东西苦寻白等，我还是愿意待在这山林间读书垂钓，偷得半世清闲。”
绛且意起身，“我明白先生的意思。”顿了顿，“令尊大人现在可好？”
男子眼睛有些湿润，“家父已仙逝多年，劳绛姑娘记挂。”
“可惜。”绛且意微微颔首，“当真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令尊大人没有看到天兆之子再现于世，九鉴天师的预言即将实现，荣光再现之日，不久矣。”绛且意看着男子神色慢慢惊异，就知道他还是在乎的，只是等得时间太长，磨平了该有的锋利和激情。
男子眼神转为深沉，“天兆之子？”
“没错。慕容和誉就是天兆之子无疑，已由家师亲自断定。”
男子细长的剑眉微微皱起，“你的师父可是九鉴天师的亲传弟子涵虚大师？”
绛且意点头，“正是！”
闻言，男子不再言语，转身去看水里几尾锦鲤探出头吐泡泡，半晌才道：“你可曾亲眼见过慕容和誉？”
“只见过两面。”绛且意同立在男子身侧如实回答，语气少有的坚定，“少时一面，不久前一面。但就这两面之缘，我就下定决心成为他的助力，履行绛氏的职责。”见他还有些犹豫，又道：“我明白先生所虑，但请先生亲自看一看慕容和誉其人，再做定断也未尝不可。”
看着绛且意那副坚定的模样，男子不禁对这慕容和誉产生了好奇，“你就这么自信？”
“不是我自信，是慕容和誉有这个实力。”说这话时，绛且意眼中异样的神采被男子看了个正着，含笑道：“我明白了。”
一句话说得绛且意有些脸红，就听男子又开口了，“‘和誉’二字有些普通啊。”
绛且意明白他的意思，“他确实是天兆之子无疑。至于‘和誉’，是慕容渊庄主亲赐，毕竟他不想让自己的骨肉卷入这盘棋中，只是没想到最后慕容和誉却是关键。”
“是啊，谁都不想搅入这盘困局。”男子看着远处露出的一角书楼，曾经多少个日夜他在那里度过，父亲、祖父、太祖父亦是如此，在这里韬光隐晦，为的就是那遥遥无期的使命，等待荣光再现之日。可惜他们都没有等到，含恨而终，还记得父亲临终时因遗憾而没有闭上的双眼，他的心里有些酸楚，一气之下写了亭子上的那副对联，可这种事那是能说放弃就放弃的，还是苦读，还是等待，还是抵愁。如今天兆之子出现了，这是几代人梦寐以求的事，而他，赶上了。这是机会，也是命。想到这里，男子自嘲似的一笑，“有些事早已注定，是不得不背的使命。只有背负才能打破这场困局，让后代无忧。”说完看绛且意， “既然如此，我就亲自看看这慕容和誉到底是何许人。”
绛且意对着男子郑重一拜，“且意谢过先生。”
男子立即托住绛且意，“是我和慕容和誉该谢过你。”
闻言，绛且意抬头，“先生答应且意一件事，万不可在慕容和誉面前提及我的存在。”
男子想到她的师门，只要不说没人可以查出来，“这是为何？”
“眼下情况复杂不比当年，且意只有藏于暗处才能成为他的助力，不然只会给他徒增烦恼。”
“我明白。”
“谢先生。”绛且意突然想起来，“不知先生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毕竟先生身份特殊，冒然出现不知道会引起多少纷争。”
男子转到桌边，端茶倒水，笑得一派淡然，“我既是长孙，就以长孙为姓，名瑾，字怀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