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一九四〇年春,清明节的前一天。河北中部日本鬼子铁蹄践踏下的花虎县县城。
说起来那算是一个晴天。吊在空中的太阳,阴沉着一张惨白惨白的脸。不知是情绪郁闷还是心头压抑,散发出来的阳光丝毫也让人感受不到春天的暖和,却有丝丝的寒意侵袭。原本晴朗朗的天空,一块块的疙瘩云堆积着,浓聚着,肆无忌惮地笼罩着千年古镇花虎县县城。
花虎县县城早先其实是一个古老的村镇。大的街道至今依然没有改变三纵四横的棋盘格局。那时候,镇上还没有楼堂厅馆,大多是一表一卧的青砖房。日子过得富足殷实的人家,能盖上一座四路檩的大瓦房就不错了。临街的房子大都是店铺,或自己经营,或租赁给别人使用。街上店铺多,做生意买卖的就多,古镇渐渐地繁华起来。
“七七”事变前夕,古镇就发展成了附近百八十里内的物资集散地和经济中心。事变以后,日本鬼子的铁蹄践踏到这里,象突然爆发了一场瘟疫横扫花虎县县城,往日的繁华一夜之间萧条冷落了许多。
走在街上,不时有“大东亚共存共荣”和留着小胡子的“仁丹”广告映入眼帘;不时有用三八大枪挑着太阳旗的鬼子兵象瘟神般地走过;不时有三五个穿着黄色军服的假洋鬼子像疯狗一样在街面上游逛。所有这些象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让人们喘不过气来。尽管摆地摊儿的瑟瑟地蹲在货物后边虔诚地等待着买主,流动的商贩来回转悠着高声吆喝招徕顾客。街上稀里蹦哒的没有多少人,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买主。直到半前晌子了,街上赶场逛街的人也没有增添多少。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县城门口突然之间陡增了好多的鬼子和汉奸,一个个呲眉瞪眼凶神恶煞一般,严查进入县城的每一个人。本来就已经是人心惶惶,这样一来,更让人们有一种大祸临头的不祥之兆。
莫非又出了什么事?肯定又有好人遭遇到了不幸?善良的人们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一位卖糖葫芦儿的年轻小伙子来到县城门口。谁也没有看见。或者说,谁也没有留意。这位小伙儿是怎样巧妙地通过鬼子汉奸的严格搜查,扛着插满糖葫芦儿的草靶子顺利进城,走进惨淡冷漠的大街。
这个小伙儿留着一头的短发,卧蚕眉,丹凤眼,中等身材。上身穿一件灰色褂子,下身着一条笨花粗布裤,脚蹬一双千层底布鞋。肩上扛着一个用干谷草捆扎起来的草靶子,上面插满了通红呈亮的冰糖葫芦儿。整个人干练利索,浑身洋溢着机警和灵性。
他不时清亮亮地喊一声:“冰糖葫-----芦----儿---”,那金钟似的声音穿云破雾,在苍凉落寞的街面上回荡。
他的嘴里喊着,机警的黑眼珠子却滴溜溜地四顾飞转。像孤身一人走进了一个野兽出没的深山老林。不留神,不警惕不行啊!说不定在那一个草丛里,哪一个墙旮旯里,就潜伏着一只凶残的野兽。
果然,他发现了一只:一身土黄色的皮囊,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见了,还的假装没有看见。
卖糖葫芦儿的小伙儿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样,走到街口站定,把肩上的草把戳在地上。就有四五个热心的顾客围拢过来。
哪糖葫芦儿蘸得也是真好。串上的山里红个顶个都是上好的一等品,个头又大又匀称。上面蘸满了一层薄薄的冰糖,透明刮亮,照得出人影儿。糖葫芦儿串上带着薄如蝉翼般的冰糖花,在阳光的照射下七彩斑斓熠熠生辉,一个糖葫芦串儿就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围观的人们啧啧地称赞着,喉咙里馋得发痒,舌尖上馋得生津。
一会儿工夫,卖糖葫芦儿的小伙儿就卖出了七八串儿。似乎是有什么心事,趁着买卖的停歇,他就想背起草把挪个地方,尽量避开那只一身土黄色皮囊的野兽。
还没有等卖糖葫芦儿的小伙儿挪摊,后面走过来着一身土黄色皮囊的皇协军,瞪着眼珠子,先把小伙子上下打量了个够。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又围着插满糖葫芦儿的草把转了一圈儿。
这个假洋鬼子,比野兽还野兽。抬手拔下一大串儿,一边吃着,一边扬长而去。
小伙儿见状,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追过去要钱。哪个皇协军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这么一个小小的糖葫芦儿,要什么钱?”抬眼一看,路人都用一种看不惯的眼光乜斜着他。接着说,“下回,下回再说。”说着象偷了东西的老鼠一样,急急地溜了。
小伙儿无奈。嘴里嘟哝着:“下回,下回。多少个下回了,一个子儿也不给!什么玩意儿?”嘴里尽管这样的说,心里却在暗自庆幸:幸亏这只野狗没找自己的大麻烦!
小伙儿扛起草把子挪摊儿,拐进又一条街道。走到一个僻静处,他停住脚步,机警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似乎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又抬高嗓门清亮亮地吆喝起来:“冰糖葫芦儿----,冰糖--葫芦----儿---”
小伙儿也不过吆喝了两三声,从小巷的拐弯儿处闪出一个人来。
哪人中等身材,胖瘦适中。身穿一件深灰色的泥子大衣。头戴一顶黑色的礼帽,帽檐儿压得很低。帽檐儿下扣着一副大镜片的墨晶眼镜。眼镜下边戴着一个大型号的白色口罩,口罩下边兜着下巴,上边护着半个鼻子。看哪儿穿戴,看哪儿走相,不是个穿便衣的汉奸,就是个手眼通天的痞子头儿。
哎哟!那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反正这个家伙,不是个什么好人!
哪人看看四周没有人注意这边,快步趋近卖糖葫芦儿的小伙儿。抬脸瞅了瞅插满糖葫芦儿的草把子,啧啧地称赞道:“嗬!手艺真不赖。糖葫芦儿作得鲜亮、通红,甩着透明的八字冰凌花儿。”哪人说到哪个“八”字的时候,似乎是有意加重了语气,声调也似乎是故意拖长了一下,似乎是怕卖糖葫芦儿的小伙儿听不清楚。
“好糖、好果,纯正的好料。”卖糖葫芦儿的小伙儿早就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呢。听到那人夸赞蘸糖葫芦儿的手艺,顺口答道。
“糖是什么糖?”那人听到卖糖葫芦儿的小伙儿答话,禁不住浑身一激灵,随即提问。
“上等白冰糖。”
“果是什么果?”哪人步步紧逼,不容人喘气,接连发问。
“地道的山里红。”
“山是什么山?”
“八——百里太行山!”卖糖葫芦儿的小伙儿面对连珠炮似得发问,沉着镇定,有问必答。说到八百里的“八”字的时候,也有意加重了语气,也有意拖长了声调。
那人听到最后一句回答,顿时象换了一个人似的,激动地说:“同志,可把你盼来了!”说着把一个用纸叠成的元宝,往小伙儿手心里一按。压低声音说:“这是鬼子兵力调动的最新情况。请你务必平安地交到高山团长手里。”
哪个卖糖葫芦儿的小伙儿把手心里的东西收藏好。信心十足地对那人说:“你就放心吧。一定!”
哪人环顾左右后,又对卖糖葫芦儿的小伙儿叮嘱道:“今儿个不巧,鬼子正在到处抓劳工修路。事不宜迟,你务必尽快离开这里,免得遇上麻烦。谨祝平安、顺利。”
卖糖葫芦儿的小伙儿点了点头,应声:“知道了。”哪人顺手从草把上拔下一串儿糖葫芦儿,一边吃一边骂骂咧咧嘟哝道:“吃个糖葫芦儿,算是赏你脸哩。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吃什么东西给过钱?”
就在那人顺手从草把子上拔糖葫芦儿的时候,卖糖葫芦儿的小伙儿发现那人的左耳垂下有一颗黄豆大的痣。
“今天算是倒血霉了。”卖糖葫芦儿的小伙儿扛起糖葫芦儿草把子,一边走一边冲着闲逛的人们故意发牢骚,“净碰上一些白吃白拿的狗杂种!”以期引起人们的同情和怜悯。
“你算是幸运得不得了了。”有人接过虎卖糖葫芦儿小伙儿的话茬儿说,“白吃白拿你个糖葫芦儿算什么,没踹你一脚,没砸你一枪托,就算你烧高香了!这地方,没理儿说。快走吧!”
卖糖葫芦儿的小伙儿心里比什么都明白,没有什么可说的,赶紧走人要紧。若是被鬼子或皇协军碰上了,当苦力抓去当劳工,哪可就麻烦了。刚才对上暗号,打入日伪心脏里的同志已经把情报交给了自己。情报已经拿到手,卖不卖糖葫芦儿那就不算事了。
他扛起插着糖葫芦儿的草把子,尽量避开大街,钻胡同,穿小巷,一心想着快点儿离开县城。只要离开了这个狼犬聚集的县城,咱们这位卖糖葫芦儿的小伙儿就会象出笼的小鸟,即便是遇到风遇到雨,也阻挡不住他自由自在的飞翔。
卖糖葫芦儿的小伙儿心里很着急,脚步不知不觉的就加快了。走到人多的地方,他就装模作样的吆喝几声“冰糖葫芦儿”,脚步却不肯停下来。走到人迹稀少的空巷,干脆一溜儿小跑,恨不得离开地面飞起来。
县城是个狼犬聚集野兽出没的地方,危机四伏,险象丛生。这个地方不能久留,不能迟疑,不能拖延。离开得越快越好。
就在他从一条胡同里钻出,穿过小巷,刚要拐上大街到达城门口的时候,听到街上一阵嘈杂。有鬼子哇啦哇啦的嚎叫声,有皇协军装腔作势地辱骂声:“叫你们去给皇军修路,你还敢跑!”“我叫你跑,我叫你跑。再跑,打断你的狗腿!”接着传来狗仗人势的打人声和被打者的“哎哟”声。
卖糖葫芦儿的小伙儿赶紧抽回身子,调头往回跑。刚跑到小巷的尽头,从胡同的拐弯处迎面走来一个鬼子和四五个皇协军。
坏了!这真是躲过了阎王,又碰上了小鬼。又遇上到处抓劳工的鬼子汉奸了。可是,再想往回跑已经来不及了。
卖糖葫芦儿的小伙儿哟!这可咋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