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江山,近似得只有一种颜色。大雪隐去了一切,江河湖海峰峦嶂峻,直至天际。只有在乾元门上,可以见到如此壮美的江山画卷。
我收回目光,不远处皇城官道上有一素盖高车疾驰而来,前后有素服护卫簇拥而至。至乾元门方止。
我问身边的韦夫人道:“那是谁?”
韦夫人望了望,迟疑着答道:“好像是……公主府的车驾。”
我明白韦夫人的迟疑。既是公主府的车驾又有人护卫,那必就是我的驸马都尉房选。可是我即将登基为帝,所以不知如何称呼我的驸马,未来皇帝的夫君。
我十六岁与房选结婚,是一场非常纯粹的婚姻。
一场政治婚姻。
靖宁二十四年初,六科给事中封还皇帝立宁国公主为皇太女的诏书。由此,皇权与代表清流的言官展开了一轮声势浩大的博弈。支持父亲的开国功臣、勋贵为一党,代表清流的言官、文官为一党,整日针锋相对,朝堂上乌烟瘴气。
父亲知道他要将我送上怎样一条道路,所以他必须让我获得清流的支持。所谓清流背后,其实是那些数百年经营的世家大族。他们世代读书为官、著书讲学,在文人中声望极高。而那些依靠读书科举入朝为官的就是这些文人。在朝中,他们依靠同门、师生、同学、同年等错综复杂的关系形成了庞大的清流群体。但他们真正依仗的,还是其背后的那些世家大族。
清河房氏便是这样的家族。
房选出于清河房氏嫡支长房,本身也是长子。他是名动金陵的房氏公子,容色出尘,风雅绝世。人称“金陵风华第一”。房选长于绘画,同时也是出色的琴家。喜读书、对弈,雅好香茶,交游颇广,在江南声望极高。
被选为驸马之后,父亲想过要他参政,但他坚拒不从。若未裁撤中书省之前,让房选做一个中书令这样的官倒也可。三省既撤,只能让房选任礼部尚书之职。
而房选这个人在我面前从来像一个可以驱使的奴仆。
他喜绘画,所以父亲在给我们的结婚礼物中便赐下大量珍品书画。但当我询问他书房中应挂哪幅更为合适时,他这样说:“臣离家前家父面命,诸事请公主玉裁。公主喜欢的,臣也喜欢。”
第二天入宫谢恩之时,父亲问我驸马如何,我便说:“有一事极有趣的,他对我称‘臣’。”
父亲听了竟很高兴:“我要为你选择的,就是这样的人啊。”
我与房选成婚越两年,才渐渐明白父亲。
此时房选的车驾在乾元门前逡巡不前。本来房选作为女婿、半子,是要与我一起守灵的,但前日我让他替我出宫办一件事,先不提。此时他赶回,宫门方开,但守宫门的参将却并未马上放行。
我指了指城楼下,示意韦夫人将房选请上来。
不一会儿,房选自城楼上而来。我听到他上楼梯的声音,便转过身来,正见他微微昂起的脖颈,姿态端华、目光清贵。然而下一瞬,他看到了我,立刻低眉顺目地趋向我面前,向我规规矩矩地行礼,恢复了往日唯唯诺诺的姿态。我并不深究,摆手免了他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