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午后仍到养心殿批折,只是我们的谈话再无政事之外的话题。我们碰面,他对我行君臣之礼。一切恍然如同回到从前。休沐日,他独处王府,还有一次去郑澜家喝酒。
但我们之间的冷漠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不必要亲戚、大臣们知道。就如从前我还是公主之时,虽然实际上我与房选绝少交集,但外间也从未有我们不和睦的传闻传出。
今日是休沐日,舅母和邵雅表姐清早便入宫觐见。幸而不是朔望又在国孝之中,否则我前夜便要遣人请房选入宫,方能不落人口舌。
舅母与表姐入宫,自然要赐宴。而赐宴这种场合,房选自然是不得不来的。于是我清早便遣人请房选入宫,因我与舅母、表姐说话,怀梁禀明我道,房选入宫后独自于英武殿读书。
待我与舅母等会话将毕之时,房选才到养心殿。我没有让他久待,只告诉邵雅无需避见。
房选入内,见有年轻女眷在场,只是微微一愣,继而行礼,我未待他躬身便免去他的礼仪。房选抬起头,我们神色交互,他眼中清凉安静,仿佛我们之间既无亲和也无冷漠。
房选头戴乌纱翼善冠,一袭深青色道袍,胸背及两肩均缀饰金绣蟠龙,腰以玉带。房选本身身量极高,这样的衣着穿在他身上,尊荣清贵、英俊无匹。而他眉目间沉凉之意显得整个人愈加清淡疏离。
我道:“都是亲戚,大家不必拘束。”
舅母与邵雅表姐自与房选见礼不提。
坐定,舅母向我道:“从来只闻人说天王风姿出尘,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房选相谢,我也是一笑:“始政自然是好的。”
舅母又笑道,“从前只远远见过天王,或是隔着纱帘,看不过个真切。也是因着万岁,臣妾才有福一赏当年‘金陵风华第一’的人儿啊!”舅母见夸赞房选令我高兴,也不由多说了几句。
房选的才貌素来为人所见。他容貌出尘,才学高拔,人品贵重。在江南时便颇多拥簇者。后来在京城里,他虽身份清贵,却很少动怒,待人御下均称宽融。许多内使、内人争相愿意近身侍奉他。从幼时到如今,从来不少人恭维他。哪怕是他结婚至我未登基的两年间,大抵是他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时光,但也每每有韦尚宫这样的高级女官照拂于他。
也许是久为人所恭维,他听到夸赞他外貌的话,容色并无任何波动。只淡淡一笑道:“舅母谬赞,不过年少时金陵人谣传罢了。”
房选不过二十一岁,却称自己“年少时”,想来未冠前金陵风华绝代的少年,于他也已如隔世一般。昔日富贵优游、抚琴作画,甚至名满金陵、掷果盈车的清河公子,已经成为万人之上的天王房选,埋头于吏治奏章中不能终日,为自己尊贵的妻子在帝王权谋中耗尽心力。便是他自己,也忘了多久未畅快地弹一曲胡笳十八拍了罢。
闻言,我不由说:“哪里。当年朕对父皇说愿以始政为驸马,父皇也笑道,‘棠棠选了他,不知要哭煞金陵多少春闺女子呢’。”
说罢,所有人都笑了,除了房选。他仍然维持着清贵矜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