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西弟小漾进入初中后,是很自信的,这几乎就和平时所看到的她判若两人。虽然她在穿着上很朴素陈旧,但她不在意这些。再说,这是女子班,在班上,比她穿得还破的人大有人在,班长周祖儿就是其中的一个。再说,老师们也不在意这些,虽然除了语文老师即班主任、历史老师,其他老师都是很年轻的男老师,但他们似乎也不在意这些。说到女子班,西弟小漾是非常喜欢的,她非常高兴能整天处在一个全是女孩的班级。在这个班,班长周祖儿是穿得最破烂的一个。她经常穿一件已经磨得很旧的棕色衣服,肘关节处破了两个很大的洞,袖口处吊着两个破落下去的圈;裤子是一条蓝布裤子,肥肥的屁股上缀着两个很大的补丁,而且补丁上的针脚都脱了一些。女孩们都很佩服她,因为她竟大无所谓。西弟小漾的同桌家境比较富裕,所以她经常取笑周祖儿说:‘班长,周祖儿,你的屁股都要露出来了。’周祖儿扭头往后看一眼,说:‘管他呢,反正班上又没有男生。’
“另外一个同学叫肖鸿燕。她不是在意自己的穿着,而是在意自己的长相。不知是因为她喜欢上了隔壁的男生还是怎么,她经常在教室里拍桌子丢书本骂人。要不骂那些长得好看的女生,说长得好看又怎么样;要不骂那些拒绝她的男生,说他们假虚伪,还不是嫌她长得不够好看。她会在上自习课的时候照镜子,照着照着,突然把镜子往桌子上一扣,‘啪’的一声,吓得所有的女孩都转过去看。然后有人就说:‘镜子不能使她长得漂亮。’只听她愤愤不平地骂道:‘长得好又怎样?没有真才实学,一旦容颜老去,谁知道是什么丑模样……成绩好又怎么样,成绩好的未必实际能力就高。书上的东西放到现实里,谁知道还是不是那么回事。不是有那么多的佼佼者,一到社会上便黯然失色么?中国的知识分子,有几个是扬眉吐气的……家里有钱又怎么样,钱多了,不谙世事,空沾了一身铜臭气,一个真正有为的男子,谁会看得起你……’致使女孩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哪一种人才是她要赞赏的那种人。不过她有一样让女孩们恭维:敢讲敢为。只要是她心里想的,她毫无顾忌的,要说就说了;只要是她想做的,说做就去做了。她说女孩们的卫生带不应该当作隐秘的私物,而应该晾晒于太阳之下杀灭细菌。第二天果然就见教室门口的晾衣绳上,赫然吊着一根女孩用的卫生带。不知是隔壁班的哪个男孩过路时不小心把它碰落了,掉在地上,整个上午,它就一直横在那里。有个过路的女教师见了,非常愤恨地用棍子挑着去扔,一边还远远地指着女子班骂。女孩们于是起了公愤,要她到外面去承认,免得影响了一班女生的名誉。倒是她振振有词地道:‘真是少见多怪。这有什么丢脸的?’那时,女孩们终于明白,那些她所追求的男生为什么会那么怕她了。试想,这样大张旗鼓寻求爱情的人,谁会敢接受呢?
“另一个非常有特质的女孩尹异芳。西弟小漾说不出她所拥有的这种特质于她是好还是不好。她说话的时候就像卡通里的洋娃娃,不仅语气像——那说话的口音一扬一扬——而且说话时手的动作也像,举起铅笔的手一扬一扬,就连她的眼睛都是一眨一眨的。她们的班主任老师时常骂她,叫她不要像那样阴阳怪气地做作。可就是在她们的班主任老师骂她的时候,她也是睁着好像很好奇的眼睛很认真地听。班主任老师举了个例,说她有一天到老师的家里,问她有没有小刀,借她削一削铅笔。老师把小刀拿给她了,她就在那里削着。可是她削完了很长时间也不走,老师虽然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但那是在等她。到后来她实在等不住了,就停下来,看着她。直到这时候她才说:‘老师,我可以走了吗?’老师简直要被她的这种过于做作的礼貌气昏。但她虽然让老师们讨厌,上课却特别认真,而且积极回答问题和提出问题。回答问题老师不怎么样,可当她提出许多古怪的连老师也难以回答的问题的时候,老师就要骂她了,说她脑子里整天想的是什么。因为数学老师上课不严肃,总是一半普通话一半土话地胡嚼,她写信告到了校长室,说要撤销他的数学老师之职。女孩们始终不明白,既然思维上是那么严谨的一个人,为什么表情和动作却像洋娃娃一样呢?
“另两个让西弟小漾印象比较深的是‘才女’张宜君和淑女赵音瓶。她们两个刚好是最好的朋友。张宜君长相和学习都不怎么样,不过她却是中心小学六年级里看琼瑶小说最多的人。据说画也画得很好,还会下棋,会吹一点笛子,乒乓球也打得可以。女孩们时常能看见她拿着一管笛子在教室里晃来晃去,邀人下棋等。另外,她还有一样绝招:知道所有老师的性格特征、趣闻轶事。西弟小漾她们刚来不久,就从她那里听说了学校老师的许多笑话。赵音瓶的皮肤很白,一身的皮肤都很白,鼻子尤其美,头发黄黄的,像玉米须。她神态举止不像女孩,倒像是极尽温柔的女人,所以她们都叫她淑女。因为她的这种特殊女性气质的美,引起了画西方油画的美术老师的兴趣,不久女孩们就发现她和他特别亲,不一样的亲。他对她就像是亲妹妹,可是又温柔得不行。
“班主任老师从她们的班费里拿出一部分钱,到商店里买来一套剪、吹发的工具,鼓励她们把长头发剪去,剪成干净利落的学生头。因为长头发的女孩们都犹豫,舍不得自己的一头长发,班主任老师便拿西弟小漾来做试验,剪给班上长头发的女孩们看。剪吹好后,她说:‘看,是不是很好看?’西弟小漾自己看不见,问大家,大家都说好看,于是一个个轮流上前把头发剪了。这样女子班的学生一个个都变得学生味很浓,感觉很活泼也很轻松。西弟小漾自己回家时就感觉不一样了,像个真正的学生,朝气蓬勃。”
欧阳建辉:“西弟小漾第一次把头发剪成那个样,看起来还真是不一样。很新鲜很活泼,很干净也很利落,看起来既正规又有朝气,这是那些没有读过书的女孩永远都不可能有的、给人的一种美好的感觉。黑珍珠已经不再说她的坏话了,秋月她们在她的面前也只有低头的份。喜欢她的小孩很多,三四岁,五六岁的,男孩女孩都有。这真是奇怪得很,仿佛突然之间,她就和这些孩子有了缘分,从一个不值一提的灰姑娘变成了一个白雪公主。我的母亲说,西弟小漾就是西弟小漾,天生就与别人不一样,无论怎么都会是一尘不染。”
吉丫:“其实她上学很辛苦,远比山合村其他也在水塘镇中学上学的男孩女孩都辛苦。早上,她总是天还没有亮就起床为母亲煮好饭、煮好猪食和打扫好卫生,下午放学,她又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去完成母亲交给她的事情——她要以这种方式偿还母亲。而现在她不只是要偿还母亲,还要抵消母亲因为她上学而产生的怨气。要知道,沈惠娘一个人做农活还带着两个孩子,她完全可以不让西弟小漾去读书。这一点,西弟小漾很清楚。当她有时听着其他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孩是怎么撒娇,家里母亲或奶奶早上做好了饭菜几遍几遍地喊她才会醒,她就觉得自己和她们是多么不一样。
“有一天课外活动,班主任老师交代她和周祖儿找几个能干、得力的人,比如张宜君,把后面的黑板报出了,因为不久就要检查。本来,有才女之称的张宜君是答应了要和她们一起出的,可是临了,却说她要去打一会儿乒乓球,喊她们自己先出着,她一会儿回来再帮她们的忙。周祖儿是个不喜欢让人为难的人,她对西弟小漾说:‘你会不会?会,我们就自己出,我帮你,免得等。’西弟小漾说:‘难道你不会吗?我们只要把黑板写满就行。’
“周祖儿还以为她是要怎样把黑板写满就行,因为她事先也没有规划,只是用眼睛看着思考了一会儿就开始在黑板上写,有时是用隶书写,一会儿又用篆书,接着是行书,一会儿又是楷书,最后还写起了草书;有时横着写,有时竖着写;有时写大,有时写小。她一边写,还一边给周祖儿讲解这又是什么字体。周祖儿看着时问:‘你怎么会写这么多种字体?’西弟小漾回答说:‘喜欢,读到三年级的时候就喜欢,因为在我父亲的书箱里有很多书法和绘画的书籍。我觉得父亲不爱书法,倒是爱去唱戏,丢弃了很可惜,有些不满,就自己学写学画了。你不觉得写字是一件很美的事吗?’周祖儿压根没想过,因为她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她写了一些诗后,又画了一幅‘兰竹图’的画。这时,张宜君回到了教室——她本想回来帮忙,可是在她看到了黑板上的一些书法和绘画后,惊呆了,说:‘哇,这么漂亮的书法啊——不再需要我了,我走了!’周祖儿仔细看,发现满黑板的书法只共用了四首诗,两首词,一篇短文!标题为‘艺术欣赏’。
“负责检查黑板报的是学生会的几个干事,初三的几个男生,他们住校,天黑时才做的检查。他们本很轻视女生,认为女生中不会有哪个是真有才的。于是当他们看到她们班的黑板报时,他们谁也不相信这是她们班上的学生自己出的,这千变万化的字是出自一个初一女孩子的手。可是他们又不得不相信。因为没有谁会帮她们出,而且她们班的学生也证实。因此,这件事引起了全校学生的轰动,很多不相信‘有这回事’的学生跑来看,尤其是男生,进来一批看了,出去,又进来一批。西弟小漾第二天早上到学校时,嘴快的肖鸿燕和其他一些女生——她们是住校生,连连说西弟小漾为她们女子班争了一口气。
“有一日在课堂上做作业,她小学时的一个同学不小心喊了她一声:‘西弟小漾!’英语老师听了很奇怪,就问:‘你怎么叫西弟小漾?’西弟小漾回答说:‘是,这是我的小名。’没想到年轻的英语老师大感兴趣——他本来就喜欢这个课堂上特别活跃、识记和朗读能力特别棒的学生——对她说:‘不如改成个英文名,好不好——Singdyshine,有歌唱的、闪耀的意思。’班上的女孩一听,纷纷赞成,并说:‘也给我起一个英文名!’老师给其他女孩子起的什么英文名,西弟小漾已经记不到了,可是她却一直记着她的‘Singdyshine’是歌唱的、闪耀的意思,并为拥有了这样一个名而高兴。
“因为班上出现了西弟小漾这样一个‘才女’,张宜君不再以‘才女’自居,她很谦逊地与西弟小漾保持着不是很亲密的朋友关系,对她说:‘西弟小漾,我们两个比一比,看谁十年后有成就。’因为她已经在写校园言情志,并和学校的文学老师很熟,拥有了一批在校的读者。西弟小漾接受了她的约定。不过,她知道,如果所谓的成就指的是成功的话,张宜君一定会成功,而且一定比她早成功,而她却不一定。‘我心里所追求的是什么,请给我一个指示好吗?我的这条道路一定非常艰难,是吗?’她在面对着茫茫苍穹时想。在对自己的问题上,她从来也不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