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行”这两个字话是冲着云芷溪说的,云芷溪这个人,她是顶讨厌顶讨厌的。
这丫头自小便喜欢同云蔻儿作对,凡事都要与她比个高低。云蔻儿因着大她三岁多,初时相处还让着她。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得寸进尺,愈发变得嚣张起来。
原因很简单,对云芷溪来说,云蔻儿母女是威胁到她们母女的地位的存在。
云蔻儿与云芷溪的争斗,是从云蔻儿十岁那年开始的。
十岁那年,云蔻儿随娘亲离开柳畔村来到皇城,第一次见到她那事业有成的爹云天成。蔻儿的娘亲原本便是云家的童养媳,云家到了她云天成这一代,只生了他这一颗独苗苗,自然十分爱惜。于是比云天成大八岁的媞九娘,小小年纪便给他做了童养媳。
不久,云天成双亲亡故,而他也在同媞九娘成亲一个月后,便赴京赶考,一去便是十年。媞九娘便是云蔻儿的娘亲,十年后她带着刚满十岁的云蔻儿跋山涉水的找到云天成时,他已经又娶了三房夫人。云天成以为媞九娘早已改嫁,却不想她在他离开时便有了身孕,守活寡似的苦苦等了他十年。
云蔻儿仍记得那一天,她跪在那个紧张得连茶都端不稳的男人面前,脆生生地喊的那一声“爹”,硬是将这个男人手中的茶震去大半有余。
云天成的其他三位夫人面上俱是和善平静,眼底却尽显嫉恨之色。
媞九娘哄着小蔻儿去外面玩,而她同云天成在屋中说话。小蔻儿在院子里乱转,好奇得厉害,不知不觉转到了池塘边。那一朵朵荷花开得极好,她瞧见池中有莲子,便想着摘些回去同娘一起吃。
她扯着荷叶正起劲儿,猛地听见一声稚嫩的童声:“哪来的土包子,敢在我家偷东西!”
小蔻儿转身,瞧见一对粉雕玉砌的娃娃。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眉目甚为相似,定是双生子。
“我不是小偷,我是来认爹爹的,我爹爹叫云天成。”小蔻儿认真地解释。
哪料想小女孩一听更加生气:“才不是,那是我们的爹爹,才不是你的,你又丑又土,凭什么同我们抢爹爹!”
小蔻儿瞅瞅身上鲜红的小汗衫和小裙子,彼时实在不觉得土。这可是她娘熬了三个晚上才做出来的衣服,村里的小伙伴们见了无一不是一脸艳羡,咋就土了呢?
自然她也听得出来这两个娃娃也是爹爹的孩子,便想着同他们搞好关系:“我叫豆儿,以后你们要叫我姐姐哟。”
不曾想俩小屁孩根本不买她的账,尤其是小女孩,鼓着腮帮子将她重重推了一把。小蔻儿一时不防,狠狠摔到地上,手掌破皮磨出血珠来。
这般不友好,小蔻儿怒火中烧,噌得跳起来,一脚踢了过去。
想她在在柳畔村也算得上是拧着脖子横着走的小螃蟹一个,哪里受过这种鸟气,老虎不发威,还真当她是招财进宝呢。
养尊处优的小女孩显然没有想到一个她眼中的土包子竟还会反击,来不及惊呼便被小蔻儿一脚踹进了池塘里。
俗话说的好,荷花开得好,全靠烂泥料。小男孩将小女孩拉上来时,玉娃娃已经变成了泥娃娃。泥娃娃甩着泪珠串儿,哇哇跑去告状了。小男孩幸灾乐祸:“你完了!”
于是小蔻儿进云府的第一天,便被她娘抽的三天下不来床,就因为她拧着脖子不肯去跟那小女孩道歉。
那天,小蔻儿深深记住了这个小女孩的名字——云芷溪,那小男孩是云芷溪的龙凤胞弟云寄珏,他们便是云天成最宠爱的夫人生下的孩子。
因着云蔻儿母女的到来,云芷溪的母亲不得不从大夫人的位子上退了下来,变为平妻。
往后的日子里,这对母女没少给媞九娘和云蔻儿使小动作。
云蔻儿那一句“德行”,引得云芷溪一个侧目,原本犀利的目光,在看到清俊的傅少凌后,立即变为楚楚可怜。她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头,和一双朦胧水眸,倒真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
云蔻儿瞧着便觉得恶心,喉咙像是卡了一只苍蝇似的难受。她早知云芷溪矫揉造作的功力已经练得登峰造极,装可怜装无辜更是信手拈来。懒得陪她在这儿演戏,云蔻儿伸手拉着傅少凌,急步越过他们。
几年的交情到底是培养了一定的默契,傅少凌很快便察觉到云蔻儿的异样,握紧她的手,正眼都没瞧云芷溪,随她的步伐走了过去。
云蔻儿不知道此时云芷溪的视线有多恶毒,只是隐约觉得背上刺刺的,有汗毛立起的感觉。她竟忘了,云芷溪身边还站着一个单用美眸就能置人于万劫不复之地的林陌楠。
同老太太打了个招呼,傅少凌便带着云蔻儿出了云府。老太太将他们俩一直送到门口,瞅见他们握在一起的双手,更是笑得露牙不露眼。临走时还不忘甩着帕子嘱咐云蔻儿,要她多玩会儿,不用太早赶回来。
云蔻儿听着甚为开心,她自然不会早回来,若是让她逮着机会,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她是决计不准备回来了。
如今天下不甚太平,南方****不已,北方剑拔弩张。天朝倡导以文治国,练武意在强身健体。故而文人骚客遍地都是,能冲锋陷阵的却是少之又少。重文轻武的结果便是,柔弱书生动动嘴皮子还可以,若是让他们上战场,怕是他们执笔杆子的手连刀枪都握不住。朝廷如今正在大范围的征兵,醉仙楼里的客人也明显少了很多。楼里的小二将云蔻儿和傅少凌当成大顾客,端茶倒水的甚是勤快。
珍馐满桌,云蔻儿却只吃着酥油大虾。喝着煮得微微发烫的小酒,云蔻儿絮絮叨叨的同傅少凌聊着天。傅少凌剥虾壳的手法一流,想许久以前一样,他们一起吃饭时,大都是他为云蔻儿剥虾壳,而脸皮厚得没法形容的云蔻儿则主要负责吃虾肉。
黒木筷子夹起白白嫩嫩的虾肉,蘸着上好的米醋送进嘴中,云蔻儿甚是享受这个过程。如今也是一样,傅少凌手法不见生疏,她也吃得甚是欢快。偶尔能听到几句志人能士发表一些治国之论,她只当他们讲了几句笑话。即使她不懂政治,她也知道,百年根基能腐朽成现在这个样子,整治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他们以为吐几口唾沫星子便能救国,真真是没断奶的娃。
显然傅少凌的注意力也被那些人引去不少,眼神连连飘向周边。
饭吃到最后,傅少凌突然问她:“你在云府,是不是不开心。”
云蔻儿刚刚喝了不少酒,抱着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懵,将这个问题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什么开心不开心的,我娘开心,我就开心!”
想来傅少凌也不曾料到她有如此孝心,似乎有片刻的失神。
对云蔻儿来说,老太太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别看老太太整日里对她凶巴巴的,其实是把她放在心尖上疼的。
云蔻儿正想掰着手指头给傅少凌细数她家老太太的好,却突然听傅少凌说道:“他如今已被皇上封作将军,从二品官职,统领整个皇宫的御林军。三年的时间他能坐上这个位置着实不易。他现在能自己做主,不再受人牵制,应该会回来找你的。”
云蔻儿“嗝”得打出一个酒嗝,拒绝想起傅少凌口中的“他”。
傅少凌走时塞给她一个玉佩似的东西,告诉她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拿着这个东西去丞相府找他。
云蔻儿双目大放绿光地指着他腰间佩戴的另一块玉佩,问他可不可以将那块玉佩送给自己。那玉佩形状奇特,像是从一块完整的玉佩上掰下来的一小部分。
傅少凌笑着告诉她这是他的家传之玉,是送给未来傅家的媳妇的。云蔻儿忙摆手放弃,这种玉佩自然是要不得要不得。随后小心的将手中的这只玉佩塞进腰间的荷包里,左右翻翻自己身上,发现自己并无什么东西可以回送他。
两手一摊,云蔻儿哭丧起脸来:“怎么办三哥,我也想送你一个东西,可惜我身上没有什么好的送呢。要不然的话,嗯……”她挠挠头,摸到一只珠花,“要不然,这只珠花送你吧。”
头脑混沌如她,竟想要送他这种女子的东西。
珠花勾住些许头发,扯下来的时候,有痛感自头上传来。酒喝多的人,感官便不如平时那样敏感,因而这点小痛她并不以为然。
“喏,给你。”云蔻儿将珠花摊在手上,很大方地递给了傅少凌。酒意微醺的眼睛,倒显得有几分单纯与无辜。
傅少凌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一只手拈起珠花,另一只手将上面的青丝小心地取了下来,复又将珠花重新插回她发间,还不忘替她整理被扯乱的发髻。
“女孩子家家的东西,我要着无用,你留着就好。”
云蔻儿醉眼朦胧,好像看到他将那几根发丝迅速收入袖中。
大概是她眼花了。
“我先回去了。”傅少凌似乎有些赧意,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身后,似乎在和谁有眼神交流,然后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欸?他这样放心喝醉酒的她一个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