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不觉得拥有一个表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特别是有一个京城第一美男子的表哥,特别是有一个喜欢与表妹玩暧昧的表哥。
当身边的女人俱是长得比自己漂亮时,已是不能忍耐的事情;而当男人都长得比自己漂亮时,那便是不可原谅的事情。偏偏这两件事情她占得甚全。当她初初有了美丑观念的时候便已发现,即使她洗干净了沾了泥巴的小脸,也比不得周围的人的样貌。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迷倒京城万千待嫁少女的男子,他的皮囊着实是,名副其实的好看,也名副其实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历来这花前月下的情哥哥情妹妹,总少不了表哥表妹这一庞大的不容小觑的群体。她虽自认为不想与这万人迷的表哥有半点暧昧干系,偏就与他有藕丝般的牵扯。
说实话,她倒并不讨厌他,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讨厌一个倾城美男子委实需要极大的抵抗力、意志力和成为全城少女公敌的勇气。
这着实是一件做起来令人十分痛苦的事情。
须知秀色可餐的美是一种无人会抗拒的美。
“蔻儿表妹,不在寨子里呆着,怎么舍得回来了?”玉扇轻拍手掌,桃花眼微眯,递来一湾秋波;薄唇轻勾,林陌楠魅惑般得冲她一笑。即使脸色不甚红润,薄唇微微泛白,也难掩他的天人之姿。“几日不见,你似乎,嗯,胖了?”
是的,林陌楠口中的“蔻儿表妹”就是她——云蔻儿,表面上云府的大小姐,只是徒有其名罢了。有谁见过一个高门府邸的大小姐整日里泼猴一般乱窜的?有谁见过一个深闺宅院的大家闺秀呆在土匪窝里十天半个月不回家的?
云蔻儿忍不住抖了三抖:好吧,她当是在夸她好了。这种足以勾魂夺魄的笑容,不知道让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心驰神往。每每他这样冲着她笑时,云蔻儿便心中有心理准备,知晓一定没什么好事发生。
云蔻儿扔下黄鼠狼,几步跳到他面前,围着林陌楠左三圈右三圈,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袭他的左边腰间,下手可谓之稳准狠。不出她所料,林陌楠立即“咝”得倒抽一口凉气。
云蔻儿幸灾乐祸地笑道:“瞧表哥这小脸雪白雪白的,又受伤了啊?似乎这次伤得不轻哦?”
林陌楠玉扇阖起转动,“啪”得打到她的额头上:“区区小伤,不足挂齿,何须劳表妹担心,表妹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听此一句,云蔻儿即刻忽视额间的疼痛,抹脸变成讨好地笑:“表哥,说说呗。”
这厮见她如此,竟佯装同她打起哈哈:“表妹说什么,表哥听不懂啊。”
云蔻儿由讨好变成谄媚:“表哥这是说哪里的话,咱府里什么事能瞒得过您呐。您给小女子说说,这次我娘唤我回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呐?”
老太太在云府中的日子,如同油锅里的五花肉,那叫一个滋滋有味。若不是有什么大事,她定然不会折腾着让自己回来。
林陌楠红唇一抿,玉扇半遮俊脸,神秘一笑:“是很重要的事,而且是好事!”
云蔻儿一头雾水,林陌楠却哈哈一笑,摇着扇子踱步离去。身形修长如竹,衣袂飘飘似仙,竟连背影都完美的不像话。
某女在他背后咬牙切齿:扇扇扇,大冬天的扇死你!
云蔻儿一边思量着林陌楠嘴里的“好事”,一边战战兢兢地溜进她的院子,并做好挨打的准备。可是……
咦?这次为什么没有茶杯茶壶花瓶凳子之类的飞出来?难道老太太埋伏在里屋?
猫着身子向前挪动,心里正奇怪着呢,云大夫人领着一干丫鬟小厮,自院子口鱼贯而入,气势汹汹,转眼已到云蔻儿面前。不由分说,按着她就往屋里走。
“娘,娘,您轻点,我自己走!哎娘,娘您别掐我呀,掐坏了您的指甲多不好啊。娘,我错了,娘,娘啊娘……”
云蔻儿叫苦不迭:老太太手劲儿贼大,一手按着她,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往她身上招呼。想当年老太太也是将石磨推得溜溜转的大力女士,如今八年过去,依旧力量不减,这少不了都是从她身上练出来的。老太太打人是有技巧的,既让你疼得龇牙咧嘴,又不会在身上留下痕迹,正所谓雁过不留痕鱼过不留波。
想她云蔻儿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女,单单就怕她家这位老太太。老太太说老不老,正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人四十豆腐渣的年华,和蔼温柔的外表下包着一颗彪悍的心,时不时便会霸气侧漏,漏得她一把鼻涕一把泪。此时老太太卯足了劲儿,将她按进房中,利落地将她收拾起来。
片刻之后,云蔻儿坐在铜镜前打哆嗦:“娘,我冷,好冷……”
当然冷,脚上新做的鹿皮短靴被扒下扔掉,身上的关老三送的狐裘大衣被扒下扔掉,十一娘买的棉麻禅衣被扒下扔掉,头上貉绒皮帽被扒下扔掉……
扔掉的这些都是宝贝啊,她情愿老太太扔了自己!云蔻儿身子在颤抖,心里在滴血。
最后脱得差不多了,云大夫人揪着她的小胳膊小腿,一层层地往她身上套新衣服。穿了七八层,还不如她那一件禅衣暖和。云大夫人兴致正高,麻利的手又在她的脸上和头上上下翻飞,绯色胭脂抹了她一脸。
云蔻儿从铜镜中看到自家老太太满意的表情,再将头重脚轻的自己打量一番:逶迤拖地的藕色长裙,盖住一双青色绣花鞋;丝薄红纱,浅碧色的抹胸上,露出漂亮的锁骨和光滑的脖子;额间缀着一只翠绿色的羽毛做成的华胜,长发轻拢,饰以雀头流苏;轻扫蛾眉,淡抹胭脂,两耳各缀一只翡翠耳环,与华胜交相辉映。
果然人不但要看衣装,还要看化妆。
云蔻儿瑟瑟发抖,云大夫人却将头点得欢畅:“好闺女,冷也得给我忍着!”
然后大夫人撩起她的头发,继续熟练地梳弄起来。云蔻儿双眸泪盈盈,巴巴望着她娘:“娘,您把我打扮得这样好,是不是想将我卖了?”
大夫人手上猛地用力,云蔻儿立即吃痛“哎呦”一声。
“卖?那也得有人买!今天傅丞相的幺子到咱府上做客,你给我好好表现,最好这次把自己给嫁出去!”
云蔻儿捂脸作泪奔状:“这跟卖了我有什么区别!”
大夫人一个簪子毫不留情地扎到她手上:“小心别把胭脂弄花了!”
云蔻儿嘟嘴撒娇:“娘,我的好娘啊,您闺女还小呢,不想嫁人……”
说完自己先惭愧起来,她今年芳龄十八半,及笄三年多了,早就过了女子婚嫁的最好年龄。倒不是没有门当户对的王孙公子上门求亲,只是在于她高不成低不就,着实没有一个看上眼的。老太太逮着机会便同她唠叨这件事,她也是被唠叨烦了,这才躲到城外寨子里不想回来。
云蔻儿小狗似的摇着尾巴乞求,谁知大夫人根本不吃她这一套,手上动作丝毫不见慢下来。这短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硬是将她从一棵狗尾巴花变成一株清水芙蓉。
腊月里的天哟,她是一朵寒风中摇曳、浴在冰渣渣里的芙蓉花!
云蔻儿抠抠手指,低声哀求:“娘,我不想见……”
大夫人阴险一笑,将她的头扭向床的一侧:“黄、鼠、狼!”
一把长八寸宽两指的匕首,粼光闪闪地躺在她的枕头上!
她抬头,笑容灿烂:“我好想见!”
真卑鄙,老是拿她的小乖乖威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