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山上阳光正好,丝丝缕缕地射进寨子里,映着地上皑皑白雪,照在一张半嗔半怒的红粉桃面上。
女子不过十六七的样子,想必极为怕冷,娇小的身子裹在一件火红色的狐裘中,脚蹬一双鹿皮短靴,头戴一顶貉绒皮帽,从头到脚毛茸茸的,只露出一张粉嫩圆润的小脸和一只捂着香腮的小手来。
此时她将一双不算大却黑漆漆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活脱脱一只小辣椒的样子。咬着一口银牙,嘶嘶地直抽凉气。
正被小辣椒用刀子般锋利的小眼神剜着的是寨子里的顶尖大厨——连胖子,他心虚地抹了抹额际渗出的涔涔冷汗,努力稳住身上颤抖的肥肉,眼神却越过面前快要跳脚的小辣椒,连连向寨子外飘去。
小辣椒终于忍不住,小嘴一张,连珠炮似的轰炸开来:“连胖子啊连胖子,我说你什么好,冬天还没过去呢你就开始思春了?那丫头还没来呢你就魂不守舍了?你看看你今天烤的兔子肉,毛没除干净我就不说了,血没洗干净我也不说了,可是你把它烤得面如黑炭、硬如磐石,你对得起死在你手上的兔子吗?你对得起我这两颗松动的大门牙吗?你对得起整个寨子的人对你的信任吗……”
周围粗犷的汉子们面色如常地嚼着黑炭磐石兔子肉,兴致勃勃地欣赏着一个大块头被一只小辣椒呛得满脸充血却大气不敢出一个。
小辣椒滔滔不绝之际,一个娇俏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中。连胖子一喜,忙绞着衣角迎了上去,而小辣椒旋即收口转身,咧嘴俏皮得笑出一颗小虎牙两只小梨涡:“玲珑,你怎么又来了?”
被唤作玲珑的丫头倒也坦然的很,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大小姐,大夫人又让我给您捎信儿,说您再不回去,她就……”
小辣椒将瞪圆的眼睛弯成两片小月牙,笑着接话:“就怎么着?老太太这次又使什么招儿啊?对了,上次说要卖我的丫头,卖了吗?”
“大小姐,您的丫头就奴婢姐妹二人而已,大夫人自然不舍得卖,不过……”玲珑贼贼一笑:“大夫人说了,您这次再不回去,她就把您的黄鼠狼扔去狗肉店呢!”
小辣椒不以为然:“扔吧,哪次不是它自己又跑回来了。”
“大夫人说,它要是再跑回来,就把它阉了。”似乎唯恐她不信,又添油加醋道: “大夫人这次真的是认真的,连刀子都磨好了,锃光瓦亮的,搁您屋里的床头枕头上放着呢。”
“我才不信!”小辣椒扭头瘪嘴,却心虚得嘴却打起鼓来。玲珑这些日子来得勤了些,往日里不过半个月来一次,说老太太想自己闺女了,要她回去。可如今却是一连三天往寨子里跑,莫不是真有什么事情?
玲珑见她似乎有些动摇,继续哄骗道:“大小姐,城中张屠夫已经被大夫人请到府里了,听说他阉猪有一绝,不知道这阉狗?”话已至此,留有韵味无穷。
小辣椒“噌”得跳到玲珑身边,抹了抹手上的油,拉着玲珑的手,颓然说道:“走走,又没说不回去,至于闹这么大的动静么。正好这么长时间没回家了,怪想她老人家的,呵呵呵……”
这般笑得有气无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是回家而是进狱呢。
转身同正埋头苦干的众人挥手告别,众人皆不理睬她,想来已是见怪不怪。郁闷地转身刚走出两步,突然有人扯住她的衣角。
扭头,对上一张涨得满脸通红而又欲言又止的连胖子,他又是努嘴又是挤眼,心中那些小九九自然人人都看得明白,不过又在肖想人家貌美如花的丫头玲珑。
小辣椒见他一大老爷们羞得跟小媳妇似的,不由白眼一翻,一把拍掉他那肥油油的手,将心中的憋屈感一股脑儿发泄在他身上,丝毫不留情面地吼道:“连胖子,你不觉得胖成你这样已经没有害羞的权利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家玲珑那是一朵迎风浮水的白莲花,你就是一只掉进水里都沉都沉不下去的鱼鳔。甭觊觎我家玲珑了,想娶她的人从城头排到城尾拐个弯还能绕城一圈半,凭你这条件,城墙拐弯处候着吧。”
说完,她拽着羞赧的玲珑,脚底生风,嗖嗖往寨子外跑,留下屋中张嘴傻站着的连胖子和一干表情各异的众人。
玲珑同妹妹伶俐是伺候了她七年的丫头,俩丫头俱是长得清新可人,聪明机灵,丝毫不比她这个做小姐的差。因着她平日里无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端不起小姐的架子,便素日里与这俩丫头姐妹相称,感情甚笃。此时玲珑正缩在墙角,抱着肩膀,一脸的害怕与无助,小鸟般的眼神真真是我见犹怜。
“小姐,玲珑怕……”
“乖,没事儿。”小辣椒挤眉弄眼地安慰道。
“可小姐,上次和上上次还有上上上次,你也说没事,最后还不是弄得我肩膀痛了好几天……”玲珑报怨。
小辣椒继续安慰:“这次真的不会痛了,我会很轻很轻的,相信你家小姐我好不好?再说,我要是从正门走的话,老太太肯定携着我的黄鼠狼威胁我。你就算不为我着想也要为咱们那可爱的黄鼠狼着想啊。我现在必须先偷偷翻进去,探一下府中的情况。”
玲珑犹豫着点了点头,小辣椒高兴地拍拍她的肩膀:“来,蹲下。”
玲珑苦着脸照她的话蹲了下来,小辣椒退后两步,深呼两口气,加速度跑,以玲珑的肩膀为着力点,一鼓作气翻过墙头跳进了自家的院子。
墙外传来玲珑的一声痛呼:“小姐你又骗我,痛死了!”
她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怪只怪当初学艺不精,轻功也只学了半调子,如今翻个院墙还要找支点。捏捏自己的腰腹,发现自己居然又胖了不少。怪不得这次翻墙比前几次笨拙许多,到底在寨子里心情一好吃得就多。
小辣椒冲墙外的玲珑道了声“对不起”,嘱咐她从正门进府,随后拔足急急向她的院子奔去。
她翻墙进来的是林陌楠的院子,只不过他并不常呆在府中。
林陌楠是她的表哥,自小随他的母亲寄住云府,他的母亲是云府二夫人的姐姐,唤为吴姨娘。吴姨娘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故而带着林陌楠投奔云家。可惜吴姨娘住进云府不到半年便因病去世,云老爷见林陌楠无依无靠,便将他当成半个儿子来养活。算来他比云蔻儿还要早到云府,因为她是十岁才随母亲从乡下搬到了京城,住进了云府。
她住进云府不久便发现这个鲜有人烟的院子。表面上这个院子住着一个表少爷和几个仆人,其实只有她知道,除了一个耳朵眼睛不大好使的阿公长住在这个院子里外,林陌楠和他的几个仆人经常不在这个院子里。若是林陌楠白天在云府招摇,那么他晚上必定会从这个院子消失,连带着他的几个仆人。若是白日里不见他,那么晚上,他也不一定会在他的院子里。府中的人皆以为他年轻好动,偏又风流成性,对他的消失已是司空见惯。故而她是对这一点最为熟知的人,才把他的院子当成了她出入云府的“后门”,哦不,应该是“后墙”。当然,她和他的院子仅一墙之隔,离得最近。
正想着,突然一个黄色的身影向她扑来,小辣椒就势一蹲反手一抄,攥住了它腹下的重要部位。
嗯,还好还好,它的这个零件还在。
黄鼠狼原本兴奋的“汪汪”,立即变成极为惊惧不解的“呜呜”。
她的黄鼠狼,其实是一条不折不扣的大黄狗,而且是一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土黄狗。想当年她也是见这条流浪狗可怜,心一软便养了起来。它倒是吃得好睡得暖长成一只膀大腰圆腿粗的大胖狗,可怜她给它做完老妈子还得给它做保镖,保护它的狗身安全不受他人非法侵害。
兀自对着黄鼠狼抒发着想念和郁闷之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云蔻儿驻足侧头,看到一个白色锦衣袭身,风骚地摇着扇子的男人。他倾城绝美的脸蛋上,销魂的笑容比狐狸还狐狸。
明明没有冷风吹过,她却生生打了个冷战。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是冤家却偏偏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