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遵命。”春桃忙得躬身退下。
始休跟着碧乔出了景仁宫,一路无语,始休低着头,暗中轻轻的揉着屁股,刚才还没觉得怎么疼,如今倒是缓过劲儿似的,疼的钻心,连走路姿势都开始别扭起来,始休心中自是对方渐琪那个坏丫头咒骂不已,好容易能顺当走路了,走在前头的碧乔也已经停下了脚。
始休差点撞上了碧乔,忙得也停下脚,朝后面退了两步,一抬头却发现面前的朱漆大铁门上的匾额之上写了“慎刑司”描金大字。
许是有些年头了,也许是天色太暗,那几个字着实不太显眼,不仔细看怕是看不清的,但是始休却瞧得清清明明,一时间,始休都喘息不过来了,似是被人当头锤下一棒子似的。
“四皇子,太后让奴婢转述您一声,四皇子言行合一,她自然也不会食言,”碧乔转身对始休道,打量着始休的神色,一边又轻声道,“太后把四皇子的话放在心上,所以昨日太后就命人将那丫头给救了下来,但因为伤得极重,暂时不宜挪地方,所以还睡在里头,自然命是保住了的,四皇子也该放心了。”
始休咬牙:“那行刑之人呢?太后都是如何处置的?”
“太后知道四皇子对那起子行刑之人必定恨之入骨,所以昨儿夜里就已经派人了结了两位慎刑司的行刑的嬷嬷,”碧乔打量着始休的脸,一边又不动声色道,“有句话奴婢本不该讲,但是奴婢却不得不说,四皇子如今身份贵重,如此记挂一个粗做宫女委实不合适,那丫头也担不起四皇子的这份记挂呢。”
始休心中一惊,忙问道:“太后是不是还有别的旨意?”
“太后再没有别的旨意了,这是奴婢对四皇子说的,”碧乔含笑道,顿了顿,又沉声道,“四皇子若是真为了那丫头好,日后还是离她远些吧,四皇子既下定决心出了乾西宫,就自当把前尘往事都一并抛下,不然终会连累了那丫头,也会害了自己。”
始休眉毛一挑,缓声道:“姑姑这是在提点我?”
“四皇子说笑了,奴婢身份卑微,如何敢提点四皇子?”碧乔哑然失笑,“奴婢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四皇子一会儿进去亲眼瞧见了那丫头的模样,便就会知道奴婢所言不虚,四皇子请进吧。”
始休又看了看碧乔,然后转身匆匆进了慎刑司。
碧乔没有跟着进去,只等在门外,抬头看天,今夜无月,黑漆漆的天像一块硕大的黑色绒布,不见半丝光亮,着实压抑得很,怕是憋着下一场大雨呢。
慎刑司。
始休挑着灯一步步走进慎刑司,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他还在乾西宫的时候,便就知道这皇宫中有三个最可怕的所在,宗人府、乾西宫,还有就是慎刑司,这些子常识也都是那些子疯疯癫癫的女人教给他的,只是他从未觉得乾西宫有可怕之处,但却早就已经察觉到慎刑司的恐怖。
因为轻许就在里面,因为这几日,他一颗心煎煎熬熬,每每想到轻许的处境和所在,心里的恐惧便就更增添了一分。
拾级而上,烛火幢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鲜血味道,这对于一个从小就茹毛饮血长大的少年来说,原本并不算什么,但是始休挑着灯的手却一直微微的颤抖着,摇曳的烛火隔着一层薄薄的灯纸,朦朦胧胧的照着,他从前觉得烛光是温暖的,但是今日他却觉得这光火有些森然。
“四皇子,小心脚下台阶。”青黑的台阶上面,是一排低矮的房舍中,只见一个白胖的老太监正笑盈盈迎了上前。
那太监手中的灯显然比始休的要亮许多,始休仔细打量着那老太监,一看便知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太监,慈宁宫掌事太监,张德海。
他怎么会在这里?
当下挑了挑眉,始休点头道:“前面带路。”
“是,四皇子这边请,”那老太监忙得躬身在前引路,一边赔笑道,“太后知道四皇子关心那丫头,所以今日一早便就吩咐奴才来慎刑司里头照顾那丫头了。”
始休的鼻子蓦地一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像心一般颤抖:“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张德海忙含笑道:“太后原就已经交代了慎刑司的,不许弄出人命的,自然是死不了的,四皇子您尽管放心就是。”
始休闻言,只觉得似是当头一棒,头皮发麻,手中的灯笼差点拖了手,好容易才重新握住,一边又问道:“太后事先就有交代?”
“太后知道四皇子十分看重那丫头,自然不会让那丫头出个好歹,所以一早就吩咐慎刑司的,即便慎刑司的人再怎么听万答应的话,却也不敢违拗太后的意思不是?既是有了太后的吩咐,自然那丫头的命是必定可以保住的,”张德海满脸堆笑道,一边又含笑看着始休道,“太后可真真是看重四皇子。”
“太后费心了。”始休好容易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袖中的手却紧握成拳。
太后明明可以救了轻许,省了轻许这些天的皮肉之苦,但是太后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吩咐了慎刑司一声,然后坐视万欣然如何作践轻许。
他指骨啪啪作响,在深夜寂静的慎刑司里头,显得有些刺耳,以至于张德海都不得不回头观瞧,只是瞧着身后那小小少年一脸平静,心里的那点猜疑,便又落了地。
看着张德海转回的肥硕身躯,始休不知要如何形容自己此刻心情,只是一味儿死死咬着自己的唇。
就在近日,他从冷宫孽障一跃成为堂堂大兴四皇子,虽被方渐琪一口一口喊着是冷宫孽障,但好歹,自己已绝非从前乾西宫的可怜幼童,而自己的母亲从冷宫罪妃也摇身一变成了大兴有史以来的头一位皇贵妃,虽然他未必心甘情愿,但是他到底还是穿上了这一身皇子朝服,到底是成了帝后的嫡子,不知多少人眼热呢,那个方渐琼瞧见他不是还气得双目通红吗?
在这短短的一日之间,似乎所有的错误都得到了纠正,所有的失去也都得到了弥补,但是轻许呢?
此时此刻,她还在这慎刑司中生不如死,她头上还冠以罪臣之后的帽子!
七年前,她的一家皆因他的到来而含冤而死,这七年里,她经历了这世间最可怕的折磨屈辱,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在自己面前倒下,多少次她一心向死,这都是拜他所赐,但是七年后,他和母亲得到平反,但是他们沈氏一族却没人提起,她所承受的苦难更是与日俱增。
天大的笑话。
也是天大的耻辱。
不管是对于轻许,还是对于他自己。
一会儿,见到面了,他要如何面对轻许?
他要和轻许说些什么?
轻许,我是为了救你才不得以答应太后,做了这四皇子。
不不不,他绝对开不了那样的口。
一个穿着皇子朝服的方始休,要如何面对鲜血淋漓的沈轻许?
“四皇子,到了,就是这一间了。”张德海在一件木门前停下脚,恭恭敬敬对始休道。
“把灯留下,你去外面候着吧。”始休道。
“是,四皇子既来了,那奴才就去太医院取药去了。”张德海将灯柄插进木门的孔洞中,然后躬身退下。
顿了顿,始休才轻轻推开那扇房门。
那房间因为低矮,由没有任何窗户,所以十分的憋闷,始休刚进去就觉得热浪扑面而来,一时间身上都被那热浪逼出来了一层薄薄的汗,始休忙得将房门给打开,好歹能进点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