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这些子白银也当真流水一样,有去无回。
这个时候,没人愿意去戳万岁爷的霉头,自然也没人愿意为万欣然求情,一个个平日争抢着阿谀奉承的小人如今却都忙得赶紧撇清关系,而万欣然已然跌落至此,为了两个儿子日后只会更加谨慎,怕更是尽早想断了和前朝的诸般联系,免得有落人把柄,万欣然心中再是不甘,也只能咬牙忍了。
如此,这些年的努力,一夜之间都付诸流水。
只是秦律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触方之衡的霉头。
御书房。
秦律和往日一样,傍晚时候过来御书房给方之衡请平安脉,因为这阵子后宫风波不断,方之衡面色颇为疲倦,秦律请脉之后,又特意留下了给方之衡推拿一番腰背,只是秦律今日显然颇不在状态,有几次都捏错了地方,好在方之衡也是心事重重,这才没有察觉。
莫约半个时辰后,方之衡半睡半醒之间,忽然听到秦律小心翼翼询问道:“万岁爷在上,微臣听闻今日皇后娘娘下了懿旨,因七年前万贵妃陷害淑妃娘娘一事,降了万贵妃为万答应,不知此事可当真吗?”
方之衡蓦地眉头一簇,已然是清醒过来,眯着眼看向秦律,半晌才沉声道:“秦律,你想说什么?”
“噗通!”
下一秒,秦律蓦地一下子跪在了方之衡面前,一边忙不迭叩头如捣蒜,一边激动道:“万岁爷明鉴!八年前淑妃娘娘被陷害囚禁冷宫之事,虽是万答应一手策划,但说到底也有微臣的份儿,当时罪臣受了万答应蒙蔽,故意将淑妃娘娘的四月脉象说成五月脉象,这些年来,微臣因此事日日心惊不安,微臣罪该万死,直至今日真相大白于天下,微臣再不敢有所欺瞒,还请万岁爷治罪!”
方之衡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了看叩头不止的秦律,抿了口茶,才缓声道:“秦律,朕看你当年不是受了万答应蒙蔽,你是受了皇后蒙蔽吧?”
秦律浑身蓦地一僵,抬头看向方之衡,顿了顿,又忙道:“此事与皇后娘娘无关!都是罪臣一个人的错!还请万岁爷治罪!”
“还有呢?”方之衡抿了一口茶,又似笑非笑看向秦律,“除了治罪,你似乎还有话要说吧?”
“如今淑妃娘娘清名已复,所以微臣请万岁爷为沈氏一门平反昭雪,”秦律一字一句说的极是郑重,“万岁爷明鉴,太医沈植,当年宁死不愿屈从万贵妃淫威,乃是天下医者之表率,这些年,罪臣每每想起,都羞惭难当,请万岁爷治罪臣之罪!也请万岁爷为沈植正名!”
“秦律,朕知道这些年你日夜煎熬,朕也知道你与沈植情同父子,只是秦律啊,你怎么就忘了秦氏一门究竟是以何立足?”方之衡抿了口茶,淡淡道,“大兴皇朝百年基业,这百年中风流人物委实不少,只是大多不过是白驹过隙罢了,能稳稳立足立足朝堂百年的,除了安氏一门和徐氏一门之外,便就只有你秦氏一门了,安氏一门和徐氏一门,皆是因辅佐太祖皇帝打下万里江山而得以立足,你秦氏一门又是以何立足呢?”
秦律不言,身子微微战栗着,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秦律,在秦氏一门这一辈中,你虽不是嫡长子,医术也不是最拔尖的,但是难得你是个识时务的,尤其比秦彻那块顽石懂事儿,所以先皇赏识你,朕也信得过你,所以才会一次一次委以重任,这个位子你坐了这二十几年,秦律,朕以为你已经足够聪明了,所以千万别做糊涂事儿,”方之衡抿了口茶,顿了顿,继续道,“如今才听到点儿风声,就忙不迭过来想着为你那心尖儿上的徒儿翻案,秦律,不计后果、不念君恩,这可不是你一向的做派。”
“秦律,你要知道,朕不给沈植翻案,并不是因为朕昏庸糊涂,而是因为朕要维护你的名声,你也更加明白,朕不仅仅是在维护你,更是在维护你们秦氏一门,若你真的愿意为你那徒儿,牺牲你满门性命,也无不可,只是秦律,你要清楚,你可以背叛百年秦氏一门,却不能连累秦氏一门背叛皇族,秦律,这样大的罪,朕怕你一个人担不起。”
秦律老泪纵横,哆哆嗦嗦着再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重重地给方之衡叩头谢恩,然后步履蹒跚地退了出去。
方之衡面色如初,将杯中的枫露茶一口口喝完,然后唤了赵如海进来,询问了今日三皇子一应饮食起居,更衣穿鞋之后,便去了咸福宫用膳。
是夜。
秦府。
“老爷,您回来了,”秦府管家秦满仓瞧着秦律的轿子落在门前,忙得迎了上去,掀起轿帘,便就瞧着秦律靠着轿子似是睡着了,秦满仓忙得上前轻轻摇晃秦律的胳膊,“老爷,您先醒醒,到家了。”
秦满仓又叫了几声,秦律却兀自睡着,秦满仓觉得蹊跷,所以又朝里面探了探身子,这才瞧清楚秦律极其惨白的一张脸,秦满仓吓得不轻,蓦地失声喊道:“老爷!老爷!”
一时间,四名轿夫也是慌了神,也忙得凑过来,一看也吓得不轻,忙道:“老爷刚才上轿的时候,脸色便就不大好,我们只道是老爷今儿疲乏,所以便就加快了脚程,想着能早点回府,老爷也好能早点歇着,怎么忽然就晕了呢?”
“还不快过来搭把手先把老爷抬进去!”秦满仓忙得回头对四人喝道。
那四名轿夫忙得和秦满仓一道将秦律从轿子里面抬出来,然后由秦满仓背着快步进了府。
秦律是秦氏一门长房嫡子,也是第三代的族长,自然地位非同寻常,这一晕厥,秦府上下自是一番鸡犬不惊,好在秦氏一门最不缺的就是医者郎中。
秦律的同胞兄长秦彻问询忙得也过来,一番诊脉之后,秦律被送进了卧房歇着,秦满仓听到秦律只是身心疲倦引起暂时晕厥,这才松了口气,忙得去厨房煎药。
说起秦彻,也是奇人一位,秦彻乃是这一辈秦氏一族子弟中的翘楚,长子长孙,身份尊贵,且又医术超群,乃是这一辈秦氏兄弟之首,当年京师中,医术能与徐氏徐敏珑比肩的,也为此一人,按说原应当由他担任这一辈的秦氏族长的,但是秦彻素来只喜好醉心研究古籍医学,并不在功名上下功夫,且年轻时候又曾大病一场,多年以来虽然一直用心将养着,但是身子却始终没有全然恢复,所以后来便由其胞弟秦律做了秦氏一门的族长,只是秦律素来敬重兄长,但凡遇到大事儿,必定还要和兄长相商一二。
秦律是到了后半夜才醒的,费劲地睁开眼,只觉得一双眼皮似有千斤重,浑身也都似灌了铅一般。
“律儿,你醒了,”秦彻忙得起身将秦律扶了起来,一边朝他身后垫了个枕头,一边面带忧色,道,“是不是今日宫中出了什么岔子?听轿夫说,你自出宫脸色就难看得很,你素来底子好,这冷不丁地晕倒委实吓人。”
秦律面色蜡黄,皱着眉,又闭上了眼,半天才哑声道:“兄长,七年前的那桩案子,如今被翻了。”
正在倒水的秦彻双手一僵,直到茶水溢了出来,秦彻这才忙得放下了茶壶,一边又重新倒了一杯送到秦律面前,一边缓声道:“律儿,你先喝杯水,先润润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