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息怒,”秋玲忙得端了一盏沁凉了的梅子汤进来,顺带打发了一众小宫女出去,一边小心翼翼对万欣然道,“贤妃娘娘能不能再生个一男半女倒是其次,如今最要紧的是景仁宫,奴婢听闻这次太后回宫,可是又给皇后娘娘带来了一副新药,如今万岁爷又时常宿在景仁宫,奴婢实在害怕,若是皇后娘娘此时怀上了龙嗣,那可就大事儿不好了。”
“就凭她?”万欣然冷笑道,抿了一口梅子汤,一边又嗤笑道,“若是能生的,早就生了,还用灌那些年的苦水?”
秋玲道:“话虽如此,但却也不能掉以轻心,太后寻的药自然是稀罕的。”
万欣然不语,将梅子汤喝完,一边取了锦帕擦嘴,一边慢条斯理道:“这梅子汤味道不错,秋玲,你现在就去一趟咸福宫,给三皇子送些子梅子汤过去,再取些子新鲜瓜果,也一并送过去。”
说完万欣然又补上一句:“随便找个丫头去就罢了,不用你亲自跑一趟。”
秋玲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一边躬身道:“是,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吩咐宫人过去。”
咸福宫在长春宫后面,方之衡午睡醒来之后,怕是要顺道去瞧一眼刚刚病愈的三皇子的,算着时间,这个时候毓庆宫派人送梅子汤等吃食过去,既不扎眼也合情合理,方之衡心里自然也有数,晚膳少不了要来毓庆宫用。
左一个徐德仪,右一个安少眉,万欣然不能不忧心。
徐德仪的身后,不必说有太后撑着,有太后在一天,徐德仪的后位就安稳一天,若是徐德仪还能诞下皇上嫡子的话,自然太子之位也是没跑了,自然日后皇太后之位也是手到擒来。
再说安少眉,乃是封疆大吏的嫡女,兄长又是方之衡的左膀右臂,安少眉的恩宠自然不在话下,偏生安少眉年轻貌美,又有皇子傍身,且方之衡又非常宠爱这个小皇子,若是安少眉再诞下一子的话,一个贵妃的位子是不在话下了,并且位份还一定会超过她。
若是父亲在京师为官就好了,也不至于让她一个人孤立无援。
万欣然不由得一声叹息。
乾西宫。
傍晚。
轻许没有回浣衣局,留在了乾西宫,这个天儿,自然蚊子是多的,加上乾西宫又多草木,蚊虫就更多了,始休在大殿里面点了干燥的茅草,用烟雾驱赶蚊蝇,这办法还是从轻许那里学来的。
两人坐在后院水塘前乘凉,脱了鞋袜,将脚泡在水里,沁凉的很,轻许和始休躺在石头上,石头经过一天的照射,到现在还有些微微的暖意,很是舒服。
“阿许,”始休轻轻踢了踢轻许的脚,一边道,“阿许,你还饿不饿,要是饿了,趁现在天还亮,我再给你叉几条鱼上来。”
“不饿,”轻许手里把玩着始休从河底捡上来的河蚌,枕着始休的胳膊,一边懒洋洋道,“院子里头的李子和桃子都熟了,晚上可以摘着吃。”
“嗯,那一会儿我去给你摘。”始休忙得应声。
“始休,我困了,”轻许打着哈欠,一边将河蚌丢进了水塘,一边坐了起来,“你去看看大殿里头的烟都出去了吗。”
“哦,你等着,”始休忙得上了岸,一溜烟跑进了大殿,随即就对后院叫,“阿许,进来吧,没多大气味了。”
轻许也爬上了岸,哈欠连天的进了大殿,始休退下了身上的长袍铺在地上,轻许也不废话,四脚朝天就躺在上面睡了。
始休也忙得躺在了轻许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把胳膊塞到了轻许的脖颈下,轻许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去。
听着轻许的悠长的呼吸声,始休也很快睡熟了。
是夜。
轻许坐在姐姐坟前,双目清明,哪里还有一丝困倦?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喜,轻许就再也睡不着了。
近来,轻许时常梦到姐姐,从前她总是巴望着能够在梦中见一见姐姐,但是却总是梦不到,如今却经常见到,偏生姐姐却是那样的一张脸。
幽怨、痛恨,还有许多失望。
“轻许,你明知道我们家人蒙冤屈死,非但不打算报仇,却还打算装作不知,你如何心安?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兄长,还有我?”
“轻许,你太让我失望了!”
轻许抚摩着墓碑,与其说是墓碑,倒不如说是一块木板,实在是简陋的不行,那还是始休帮着轻许做的,上面歪歪曲曲写着七个字——
慈姐沈轻尘之墓。
那字是轻许写的,轻许认字不多,也都是姐姐空闲的时候教的,始休更加是,这简简单单的七个字中始休就有四个字不认得的,两个小孩儿废了半天的劲儿才做好了这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墓碑,然后插在姐姐坟前。
想起那天始休卖力砍木头的模样,还有身上的大汗,轻许不由得就是一声叹息。
“姐姐,你肯定对我失望之极吧?”
“但是姐姐,你让我如何是好?姐姐,你又你希望我如何对待始休?强逼着他拼了一条命地去为我们一家报仇?”
“姐姐,我不能那样对待始休,他又做错过什么?他这些年吃得苦受得罪,又能从谁的身上得到弥补?”
轻许靠在墓碑上,轻声叹息:“姐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有多憎恨自己,如果没有我,你现在应该还活着吧,如果我没有去花房,没有认识宋大叔,没有旁敲侧击打探七年前淑妃娘娘的事儿,说不定宋大叔也不会送命吧?”
“姐姐,现在我开始后悔遇见始休了。”
“姐姐,以前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那么疼我,为什么会拼了命的疼我,那时候你不是才只有八岁吗?但是遇到始休之后,我忽然有些明白了。”
“那时候,我一心想着死,想着找到你的尸身之后,就跟着你一起走,姐姐,我真的太孤独了,没有你,我每一天都过得煎煎熬熬,姐姐,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挨饿,不是受冻,也不是等死,而是只有你一个人。”
“没有任何人与你相关,没有人关心你,也没有人憎恨你,没有任何人在意你。”
“你就像是一个孤魂野鬼游荡在人世,没有任何寄托,也没有任何希望,就只有一个人,这种感觉太可怕了,所以姐姐,那个时候,我也是你的一味良药吧?因为有我的存在,所以可以让你勇敢地活着。”
“后来,我也终于明白了,但是我比姐姐要幸运得多,因为我能这么快就遇到了始休,”提到始休,轻许的声音愈发柔和下来,“姐姐,是始休救了我啊,因为有始休,我才不用继续做孤魂野鬼,让我觉得活着有盼头,有希望,也有依赖。”
“但是姐姐,我还是后悔,我现在有多疼始休,就有多后悔。”
轻许叹息着抬头看天,喃喃道:“为何偏偏是始休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他这样平静的生活,我究竟有没有权力给打破?”
“始休,我到底该如何对待你?”
黑暗中,墙角大槐树下,一双幽绿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轻许。
第二日,轻许醒来的时候,始休已经不在大殿中了,大瓜也不在。
有些口渴,轻许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去后院喝水,就瞧着始休端着水走了过来,含笑道:“阿许,快喝点水,洗把脸,我刚刚才摘了桃子和李子,昨晚睡得早没来得及吃,一会儿你可要多吃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