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始休身边,似乎始休就多了动手动脚的毛病,动不动就这样抱着她,轻许倒不嫌烦,只是到底如今身份悬殊,被人瞧见自是不好,且如今,她也知道了什么叫男女之防。
这里不是只有他们的乾西宫,这里是景仁宫。
是如今炙手可热、有无数双眼睛时时盯着的景仁宫。
那天,从慈宁宫来景仁宫的路上,南生就跟她说过——
“轻许,他如今是什么地位,你又是个什么身份,不管何时何地,你都应当铭记。”
“轻许,你当知道怎么才是为了他好。”
的确,她知道。
所以,不管心里有多疼这小孩儿,也要板着脸狠狠推开。
“始休,以后别再这样了,被人瞧见了不好,”轻许掰开始休的胳膊,别过头,将茶盏递到始休面前,不动声色道,“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都不好。”
始休怔怔地看着茶盏,那里头袅袅冒出的热气,蒸得他整张脸都烫的厉害,但是他却觉得心里越发冰冷。
缓缓接过茶盏,轻许起身,躬身退下,留下一室清冷。
“阿许,你到底还是怪我的。”眼泪一点一滴落在茶盏中,微微溅起了几朵水花。
一杯茶,由热到冷,始休将茶盏轻轻放回了桌上。
一脸冷凝。
徐令月是始休醒来第二天来看他的,一道来的还是长公主方渐琪。
方渐琪原本是不愿意过来的,经过御花园一事之后,方渐琪虽然对始休有所改观,但骨子里仍是瞧不上始休的,自是不愿意拉下脸来看始休,且听太后和母后的意思,竟是有扶植这孽障上位的意思,她便更是心烦意乱起来,一想起日后要真的和这孽障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便更是恼火。
只是母后这一次失了皇子,景仁宫自是元气大伤,没有个货真价实的皇子在手里,自是心中不安,而且眼下,除了这孽障,又有谁人可以扶植?
若是再重新走一遍慧常在杀鸡取卵的老路,不但有风险,且怕也为时过晚,毕竟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快成年,少了将近十年的栽培争取,怕太子之位早已花落人家,若真是那般,父皇百年之后,这皇宫如何还会有自己和母后的立足之地?
徐令月和徐德仪纵使再不乐意,却也不得不认了,好歹还有这么一个皇子捏在手里,方渐琪即便再怎么憋屈,在徐令月面前也只得忍了,跟着徐令月来了三清殿。
“琪儿,从前不管你怎么对的四皇子,就当是一张纸翻过去了,只是打今儿起,你要当他为同胞弟弟来看,”三清殿前,徐令月和方渐琪一道下了轿子,徐令月拉着方渐琪的手,缓声道,“你母后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不用哀家多说,你也清楚,即便是不为自己,也当为你母后和徐氏一门考量,徐氏一门百年基业,不能断送在咱们的手里。”
“你母后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不用哀家多说,你也清楚,即便是不为自己,也当为你母后和徐氏一门考量,徐氏一门百年基业,不能断送在咱们的手里。”
方渐琪低着头烦躁躁地踢了一脚石砖,闷声道:“是,琪儿心里都明白。”
“琪儿,你如今已经九岁了,又是皇上长女,在寻常人家都是开始学管事的年纪了,往日再骄横,也该过去了,你母后的不易,你当体谅,”徐令月叹息一声,抚了抚方渐琪的头发,顿了顿,才道,“进去吧。”
方渐琪深深吸了口气,将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又放开,再次握紧,然后又放开。
都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从不曾想到竟会在自己身上应验。
有生以来,头一次有种急切需要长大的感觉,尤其是想到如今还躺在床上、蜡黄着一张脸的母后。
母后憔悴极了,再不见从前半分雍容华贵,眼神涣散,憔悴支离,连父皇来了都不见一丝欢颜,父皇来了两次,便就没有再过来,只是嘱咐秦律留在景仁宫好生伺候。
似是父皇都厌弃了母后。
秦律虽然说得含蓄,但是谁心里都敞亮得很,徐德仪怕是再难有孕了。
方渐琪深深地呼了口气,谁让自己不是男儿身呢?
顿了顿,然后平静地跟着徐令月走进三清殿。
三清殿。
轻许才喂了始休汤药,便就听着外头脚步声传来,忙得放下了手中的药碗,起身退到了一边,始休不由得蹙了蹙眉,瞧着垂首躬身的轻许,心头阴阴发沉。
“奴婢见过太后,”瞧着徐令月进来,轻许忙得躬身行礼,又瞧见身后跟着的方渐琪,忙得又道,“奴婢见过长公主。”
“哪里来的这么丑的宫婢?竟也敢进来伺候?”方渐琪乍一瞧见轻许这么模样,惊得朝后退了两步,差点尖叫出声,等站稳了脚,自是恼怒不已,皱眉道,“内务府如今都是怎么当差的?这样的婢子也敢送进景仁宫来?竟还让她近身伺候主子?来人啊,把这个该死的婢子……”
“琪儿,这是三清殿,有你四皇弟在这儿,哪里用得了你做主?”徐令月瞥了一眼轻许,目光落在始休含着隐怒的一张脸上,微微蹙眉,转身对方渐琪道,“况且这婢子是哀家从慈宁宫拨过来伺候四皇子的,琪儿,你如今越发骄矜了,看来竟也要做哀家的主了。”
“琪儿不知内情,一时心直口快惹了太后生气,还望太后见谅,”方渐琪忙得躬身对徐令月赔罪道,瞧着徐令月兀自一脸冰霜,不时打量着始休,方渐琪咬咬牙,又走近两步,对始休道,“这是四皇弟的三清殿,自是用不着姐姐我在这里指手画脚的,也是姐姐一时唐突了,还请四皇弟莫要见怪才是。”
方渐琪咬咬牙,又走近两步,对始休道,“这是四皇弟的三清殿,自是用不着姐姐我在这里指手画脚的,也是姐姐一时唐突了,还请四皇弟莫要见怪才是。”
徐令月目光投向始休,又饶有兴致地看着已经垂首跪地的轻许,并未开口,倒是由碧乔退掉了身上的斗篷,然后好整以暇地坐在软榻上,浅浅抿了口茶。
“不过是个婢子罢了,公主若是不喜,只管撵出去罢了,只是这婢子到底是太后所赐,且又无大错,还请公主宽宥一二,”始休努力让自己笑得不是那么咬牙启齿,一边转向跪在地上的轻许,冷声喝道,“你这瞎了眼的贱婢,这般冷不丁地冲撞了公主,还死站着做什么?快滚出去领罚去?”
轻许浑身一颤,叩头颤声道:“是,奴婢告退。”
始休微喘,眼风扫过轻许刚才慌忙中放在桌上的豆青釉冰裂瓷碗,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心上的裂痕也不比那瓷碗上的少。
“皇后听说四皇子醒了,很是欣慰,原是想着自己来瞧一瞧四皇子的,但是皇后如今的身子如何下得了地?自然是要哀家亲自跑着一趟的,”徐令月缓声道,一边又指了指方渐琪道,“哀家知道四皇子如今最需静养,轻易见不得人,可这丫头却嚷嚷着要来,说定是要当面谢一谢四皇子呢,这丫头也是个心急的。”
始休忙得挣扎坐了起来,一脸惊恐连连对徐令月和方渐琪拱手作揖:“太后何出此言?委实折杀儿臣!太后和长公主殿下屈尊来三清殿瞧儿臣,已经给了儿臣天大的脸面,儿臣惶恐至极!万万承担不起长公主的一句谢!”
“有什么好惶恐的?今时今日,你自然担得起,”徐令月淡淡道,一边对方渐琪挑了挑眉,沉声道,“不管是身为帝后嫡女,还是你的长姊,琪儿自是对你关怀备至,更何况,还是你救下了皇后,有这份功劳在,终其一生,琪儿哪有不感恩戴德的?”
不等始休再开口,方渐琪已然咬着牙“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一字一句对始休道:“从前是姐姐不懂事儿,做了那许多混账事儿来,还请四皇弟切莫挂在心上,姐姐这里给四皇弟赔不是了。”
“公主万万不可!”始休更是惊恐,忙得慌手慌脚就要爬到地上扶了方渐琪起来,但是却触到腰上伤口,眼看着又渗出了血来,直疼得呲牙吸气不已,脸色惨白至极。
徐令月给碧乔使了个眼色,碧乔忙得上去扶着始休又重新卧在床上,抽出帕子给始休擦汗。
徐令月抿了口茶,缓声对方渐琪道:“琪儿,你身为长公主,乃是万岁爷和皇后娘娘的金枝玉叶,上跪天地神佛,下跪帝后列祖,今儿竟对着四皇子行此大礼,可要折杀了四皇子,兰芝,还不快扶长公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