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美的歌声也只能让人暂时忘却烦恼,更别提这个太沧桑沙哑的嗓音了。
目光探出茶肆,宇文钦仰天望去,此时的月亮极圆,都快要溢出来了。玉兔正当空,倚阑楼内的诗情画意也过了醉意,出楼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到了他摆摊做生意的时候了。
没理会在一旁昏昏欲睡的老儒令温,宇文钦打开放在桌下的书袋,从里面掏出了他赚钱的工具——笔墨砚台、一张素净扇面,还有一个折扇竹架。
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题字画扇,做成后,就可以卖钱。简单的活计,却需要不简单的技艺。还好,宇文钦的书法绘画都算精通,就算屈身于南都市井,他也不想成为一个庸人!
铺开扇面,用一块木条压好,再研墨蘸笔,执笔之间,勾勒成画。
一隅阁楼,珠帘半掩,楼下庭院满是凋零的海棠花。再题了一句“小山重叠金明灭,卷帘旧赏海棠谢”。如此这般,很快就有了诗画交映的折扇扇面。字迹隽秀,还带了些锋芒,墨画更是层次分明,很是耐看。
放下笔,等墨干了之后,再轻手拿好扇面,穿好竹架,宇文钦做得很认真,没有发觉原本昏睡的老儒令温已经坐了起来,在一旁仔细的观察着他。
等做好这一切,一把品相上好的诗画折扇已经完成,宇文钦收起扇子,伸了伸腰,这才发现老儒令温又开始泡茶了。
没有了喝茶的心情,也自然不愿再多和令温交谈。一番话,一支歌罢后,宇文钦觉得自己耗了很多力气,不过好处就是心里的抑郁得到了些缓解。
扫了茶肆四周一眼,寻了个稍微显眼的地方,宇文钦将折扇挂在一根干净点的茶肆木桩上,就坐在小矮凳上开始看书,前几天刚买的《鬼谷子》就差几页读完了,这个时候刚好适合读书。
借着倚阑楼的明亮灯火,黑夜显得惬意而安静,简陋的茶肆中,老儒令温正在煮茶细品,边品边眼神复杂的看着灯下的少年宇文钦。宇文钦双手捧书,目不转睛,时而合数闭眼思索,时而疑惑皱眉,就这样,时光在大宁皇城南都过得很慢,也很轻柔。
“喂,看书的?看书的!”时光还没来及沉浸一番,就被一声娇叱惊退了。宇文钦也被惊醒,轻轻合上书,放入书袋,再转过身来,有些疑惑的望向眼前这个娇姹少女,少女头顶双髻,一身浅红罗裳,正怒气冲冲的看着他。
“姑娘,有何事?”没有再多打量,宇文钦轻声开口询问。
“我问你,这扇子是你的?”少女稍微平复下怒火,不过话语却仍盛气凌人。
轻轻皱了皱眉,旋即舒展开,宇文钦对少女点了点头。
“多少钱?我买了!”少女也不多费口舌,直接说明来意。
“嗯,五两。”仔细的想了想,宇文钦报出了一个符合这位少女口气身份和能承担得起的价码。虽然他原打算卖一两银子的,毕竟所有材料都是自己手工做的,成本也只是点手工费。
话音刚落,少女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取了个荷包倒出银子,握在手中,示意宇文钦伸手接。
早在他意料之中。将挂着的画扇取了下来,宇文钦右手递过画扇,然后再伸出本有些苍白的左手,在柔和的灯火中,似乎变得有些红润。修长的手指微蜷,成一个碗状。
少女接过扇子,将银子丢进了他的手中。
今天的生意就这样结束了,虽然夜色渐晚,但赚了五两银子,已经够用好几天了。但宇文钦并没觉得有多值,因为,那是他的第一个作品,谈不上太完美,蕴意却很深。不过,转念一想,买自己扇子的少女虽然身娇齐傲,但应该是真喜欢的,这样看来,也算还值?
十多年来,经历了和无数市井小民一样的生活,宇文钦也变得愈加坚毅成熟,因为他心里在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就真的认命了,从此碌碌无为,白白终老。他学会了容忍,也学会了反抗;学会了宽容,也学会了狠辣。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护好自己,试图让自己不再那么平庸。
也曾有过埋怨和仇恨,为什么他生下来就如此不公?本是权高位尊,享尽荣华富贵的大宁国九皇子,却落得个家破人亡,如同丧家之犬被豢养在笼子里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时间给了他最珍贵的安慰,心中的疑惑已经被他埋了起来,抱怨只能遂了看他笑话那些人的心意,他学会了隐藏,隐藏与自己有关的一切,就像他知道自己名叫“宁戍钦”,却还是要该做“宇文钦”一样,整个宁国,只有他自称“宇文”,而“钦”他没改,那是母亲留下来的唯一痕迹了。
安宇若文,他疯狂的迷恋上了各类书籍,在过去太多个暗无光日的日子里,只有时间和文字陪伴着他。
微微苦笑,又想远了。宇文钦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这倚阑楼的灯火,似乎有些刺眼。
刚放下手,却看见那个买了画扇的少女仍未离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老儒令温的身旁,两人居然还相谈甚欢的样子。
有些诧异,但也不愿多想,扰乱自己神经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容不得他多分心。宇文钦提起书袋,准备离去。
“钦小哥,何不过来一叙?”
刚迈开的身子顿住了,老儒令温的声音他很熟悉,他也懂令温话里的意思,要说的,与自己有关!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样一个敌人竟比朋友还了解自己,虽然宇文钦觉得他没什么朋友,就算有,也只可能是被他摘下面罩的越女。
令温的话,尤其是关于自己的,宇文钦还是想听一听,毕竟,说不定哪天就得靠人家再救他一命。
“说吧。”茶肆内已经没了矮凳,宇文钦也没在意,站在令温二人身前,开门见山的道。
“不急不急,我这里还有坐的地儿。”老儒边说边从一堆杂物中取了个矮凳递了给来。
令温这只老狐狸,行事完全不着痕迹,宇文钦很多次对上他,都是头皮发麻。接过凳子,宇文钦安然坐下,不愿多言,只是侧耳倾听。
可是,令温和那位双髻少女也不开口了,整个茶肆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或许,你表现出诚意的话,老朽可以告诉你一个你有兴趣的事。”令温打破了沉默,循循善诱的向宇文钦说道。
“嗯?你要的诚意?”整个人气势变得寒冷,宇文钦有了怒火,老儒令温这算是在逼迫自己?
“你误会了,不过你现在的状态很不错。”令温屹然不动,面不改色,反倒盯着他一脸津津有趣的样子。
“你是在消遣我?”对于老狐狸令温的反应,宇文钦观察得很仔细,若是一个不留神,极有可能入了老狐狸的圈套,早就臭名昭著的七国说客令温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漫漫长夜,星月相伴,你又何必如此戒备。”令温淡淡一笑,从始至终,话语权都在令温手中。
“说吧,什么条件?”宇文钦心里清楚,自己现在并不是老狐狸令温的对手,没有多少谈条件的资格。
“不用急,先听听老朽的消息,你再做决定。正好,有小荷姑娘在此见证。”一步步精妙的策划,令温也不急着立马将宇文钦套入瓮中,而是欣赏起猎物最后的表演。
宇文钦点了点头,背后已经有了些冷汗,从上午巷子里的碰巧遇见那位“熟人”,再到今夜老狐狸令温所说的一切,这个局,不可谓不大,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宇文钦心里有些冷笑。
“你今日遇到的那位姑娘,不用老朽多言,你也知道是谁。”令温捧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再细细一品,才继续说道,“那位姑娘并不是一个局,你也应该能看出来。还算好,你多年的隐藏很有用,没有暴露。但是,很不幸,你引起了一个人的怀疑!”说完,令温苍老的脸往前一探,笑意让皱纹变得更深,眼神更是紧紧盯住宇文钦的眼睑,似笑非笑。
强作镇定,脸色收敛得看不出任何表情,宇文钦特意愣住一会,眼神闪过一丝慌张,但很快又掩埋下去,声音再压低,嘶哑着嗓子道:“说你的条件吧。”
横行了几十年的老狐狸道行极深,看不出深浅,只是将目光向身旁名叫“小荷“的少女一瞥,再带着浓浓笑意道:“很简单,条件就是你得跟着小荷姑娘,听她吩咐,时间是一天!”
心里很不解,也极为抵触!但宇文钦不得不低头,事关性命,他不得不答应。当年狸猫换太子之后,整个宁国皇宫,除了国君,应该没人再记得“宁戍钦”这个人!但是,自己都已经被令温发现,更何况一年前那次暴露之后,或许还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稍不经意,他就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我,答应!”咬牙切齿的一句话,让宇文钦觉得无比的耻辱!就连点头都没那么容易,高贵的头颅不听使唤?只是不愿在被胁迫下低头,哪怕已经“低了头”,但站着死也比跪着死好!
“别那么紧张,小荷姑娘又不会吃人。顺便告诉你,她,不是外人。”令温越来越欣赏眼前的少年了,无论是性格还是语气动作,有着他当年的影子。
不是外人,也就是说,这位“小荷”姑娘,也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狐狸!宇文钦心中寒意更盛。
“好了,那个人,不是其他人,而是你的三哥宁戍函!”要不是身子骨老了,经不起波动,令温这个时候还真想哈哈大笑,笑他个三天三夜。
宁戍函!如今宁国的三皇子殿下,未来国君的有力竞争者!可宇文钦的却没想到,他原以为最有可能的应该是当今宁国太子宁戍道!可,居然来了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三皇子!宇文钦头皮又一次发麻,就连手脚都变得冰冷!
越是自己不熟悉的,越是致命!
这个消息对自己极为重要!可老狐狸怎么这么轻易就拿出来了?刚才一起喝茶时怎么不说?这让宇文钦内心隐约有了猜想。
天色已晚,倚阑楼虽未闭门,但灯火渐黯。不等令温送客,宇文钦就离开了茶肆。
宇文钦走后不久,茶肆内,老狐狸还是忍不住笑了两声,像极了狐狸的嘶鸣。
“小荷姑娘,老朽失态了,哈哈。”令温渐渐收起笑意,深深呼吸一口,再脸色严肃的慢慢说道,“小荷姑娘,可知你家小姐为何要这样做?”
“令侯君,天色不早了,您老也该回家歇歇了。”小荷姑娘没有回答,反而一改娇气,轻笑一句,说完就走出茶肆,进了倚阑楼。
“这小姑娘。”独留在茶肆里的令温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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