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宇文钦回过神来,窗外已经恢复了平静,长空明月照在大地,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小荷姑娘,我可以走了吧?”见月下那两人已经消失不见,宇文钦明白自己也该尽早动身离去了,转过头看着那位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望向窗外的双髻少女。
小姑娘脸色沉重,似乎有些担心,仔细想了想自家小姐的吩咐,也点了点头,开口道,“公子请便,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这一次,倒是叫上了“公子”,神情也没有那么倨傲了。
老小狐狸都不在,单凭这位道行还不够的小荷姑娘,自然不是他的对手。点头示意,手中拍打着折扇,宇文钦不慌不忙的出了“望月”香阁。
这一次,没有再请教跑堂小厮,也没有再多瞧这宁国天堂般的倚阑美景。宇文钦选择从那日走过的偏门出楼。
除了楼,选了个灯火黯淡的巷口,宇文钦放轻脚步,快步向刚才打斗的地方奔去,那个方向,早就被他记在心间。
在皇城南都混迹了十来年,对各个大街小巷早已驾轻就熟。生活在黑暗的皇城市井这么久,他早已学会如何才能更好的隐藏自己。他那日没和老狐狸说的是,真正能隐藏的不是眼瞎的人,而是眼瞎心不瞎!这样,他才能隐藏得更深,才能更有把握的参与周旋,而不是坐着等死!
在黑夜中穿梭开来,宇文钦内心有些激动,任由夜间的冷风拍打着脸庞,眼神坚毅,他知道,有人,在等着自己。
很快,到了刚才月下打斗的房下,绕过周围坐落有致的庭院房屋,宇文钦朝着月下那惊艳一剑所指的方位走去。
那里是一处竹林,一年前,亦如今夜月明,那位少女,清冷的脸,拧巴的双眼,还有手中的长剑,历历在目。
扶苏有山,清越有女。不见子衿,乃见越女!
竹海泛起青波,竹叶贴着竹叶,在悠悠的晚风中,荡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吟。而月下的黑衣少女,长发正飘扬,手中长剑,斜指于地。
清越有女,其名越女。她,就是宇文钦一年前不惜暴露身份,救下的那位倔强少女!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不过,这是一位独特的少女,她杀人,她不爱多说话,她心有羁绊,她还活得拧巴,难以挣扎。和宇文钦是那么的相似,那夜,冒着风雨,顶着危机,他还是去救下了她。
因为,她很独特。独特到一剑就勾走了宇文钦的心魄。本意是想拜她为师,学会那来去自如,肆意张狂的剑法,从此,不仅自保,还能一把长剑,只身到天涯!出了宁国皇城这偌大的牢笼。
可惜,越女有悼,赠我蓼萧。终风且曀,泽及四海。
越女没答应,宇文钦也没太失落,他被小狐狸救了好几次,还是一样提防算计。更何况,这个持剑少女的内心,早已压满了巨石,比他还要戒备,还要警觉。
但事实总是出乎宇文钦的意料,越女教了他如何自保,让他学会了与人打斗。这一年内,他暗中报复了很多人,包括一些“狱卒”走狗,做得也很隐秘。但他,还是不精武艺,只是略有拳脚,越女想杀他,根本用不上剑。
看着那柄明晃晃的长剑,剑尖有点殷红。道行那么高,武艺惊人,狡智如妖的小狐狸,居然还是败了!宇文钦有些骇然,不过眼中很是欣然。
“你没事吧?”宇文钦慢慢的开口了,提着步子,走到越女身前。
越女一身黑衣,头顶一条丝带微束长发,白皙的面庞上那两瓣苍白的柔唇和坚定有神的黑宝石双眸让宇文钦有些心酸。
同样是笼中的小鸟,总是止不住同病相怜。
黑衣少女抬了抬蕙兰双眉,张大眼盯着他,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将手中长剑撇到身后,似乎怕吓着了他。
“这一次,宁太子还是出手了么?”暮春的月光带着冷意,宇文钦眼神发寒,自言自语,脸色也有些惨白。
“吴国太子吴钰,今晚会遭到暗杀。”越女银牙咬着下唇,轻轻开口,声音冰冷,却如同冰雪高山上涎下的缕缕清泉。
吴国太子?因何来到宁国?吴国与宁国接壤,且皇城都距离不远,快马加鞭,一日可达。吴国与宁国,自然也是名义上的盟友,只因与这梁国都接壤的梁国势大,在一旁虎视眈眈!
梁国国君生辰之日立后,放狼烟。此事,宇文钦早已得知,虽不明白其中用意,但隐约感觉到,那位梁国有史以来最为“精才艳艳”的年轻天子,绝不会是一个没有野心,肆意妄为之人!
更何况,今晚宁国太子约见吴国太子吴钰,事后,吴钰竟会遭到暗杀?这又是谁要出手?会是那位黑夜孤狼的太子宁戍道,还是那位心有猛虎的三皇子宁戍函?抑或是,有人想要栽赃嫁祸?
面带疑色,宇文钦望向竹林中的黑衣越女,见越女正执剑望月,想了想还是开口询问:“会是令温和虞姓越女动手?”
越女摇了摇头,轻声开口:“我并不知情,其中牵涉太多。不过我敢肯定,倚阑楼的楼主定会有所行动。”
“倚阑楼楼主?那是?”宇文钦更加疑惑,也更加担心了起来。
“传言他是墨家弟子,并未见过。”
墨家弟子,儒家狐狸,两国太子,还有许多双背后盯着的眼睛!这个局,不会是针对自己。宇文钦稍微放下心来。他只不过是一只被囚禁的帝家燕雀,一日不飞出牢笼,笼外的世界对他来说,只会越来越陌生罢了!
不过,宇文钦深知,老狐狸和小狐狸布的局,明显是以自己为饵,可今日之变明显是假借越女行刺小狐狸,实则是要暗算吴国皇子吴钰!
太子宁戍道想要借刀杀人!可这是为了什么?又是哪来的信心能确保一举成功?最重要的是,和宁戍道合谋的那把刀,到底是谁?
自己,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只不过是待在了望月香阁一个下午,竟生出如此多的事端。
讳莫如深!这些手段,一环紧扣一环,让他不寒而栗。
抬了抬隐隐发疼的头,宇文钦目光放远,既然暂时想不到,不如先放一放。更何况,还有件要事亟需解决——舅父严有志。
显而易见,严有志是因为宇文钦紧倚阑楼之后才出事的,宇文钦自然猜到了是谁,就是他的那位“三皇兄”宁戍函动的手!
就算宇文钦躲得再深,宁国皇宫的秘事终究是耐不住有心人的打探。已经对宇文钦生出怀疑的宁戍函,应该早就派人跟着他了。老狐狸令温再厉害,也是不敢明着下手。宇文钦,虽然还未完全暴露,但已经被盯死了!
这里面,想必也是得到了国君宁恒仪的默许。对三皇子殿下的第一次磨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拉开了帷幕。
犹如斗兽一般,宇文钦只是场中的猎物。只不过,鹿死谁手,不到最后一刻,焉能断言?
“我该走了,你…多多保重!”越女轻声开口,离去的时候还是顿住脚步,提醒了他一句。
话虽不多,但温情难掩。宇文钦笑着说了声“你也是”,一身黑衣的少女却已经消失在竹林,只留下簌簌的风声和缓缓落下的青叶。
只是一次短暂的重逢,一年来,两人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相聚,话不多,对宇文钦却十分重要。越女,带给他的不仅仅是消息,还是那种“被人关心”的温情。
冷漠的外表下,内心还是带着些火热。越女也像极了他。
此处竹林位于皇城南郊,离得最近的是江宁河畔,也就是那条流经四国的汜江在宁国的分支,倚阑楼也是依傍此河所建。
老狐狸用他做饵,恐怕就是在江宁河胖钓取大鱼。并且小狐狸最后追出去的方向,并不是越女,而是江宁河口!
舅父严有志,也应该在那儿。
将折扇束于腰间,摸出怀中匕首藏在袖口。宇文钦脸色有些阴沉,不再停留,进入阴影中,去往江宁河畔这个钓鱼之地。鱼饵,也该知道被自己引出来的鱼,到底长什么模样。
缩在墙角,宇文钦平心静气,没有妄动。此时的江宁河畔正剑拔弩张,双方对峙,气氛凝重得可怕。
而严有志似乎并无大碍,只是满头大汗的立在一旁,隔河畔有些远,浑身还有些颤抖。宇文钦也按下心来,附耳偷听,窥视着眼前这幅场面。
“咱家真是没想到,令侯君竟然也会再次回到宁国。”身着鱼纹绣花红袍,头戴黑纱束发官帽,声音嘶鸣,这人正白日出现在铁匠铺的太监田公公!
似乎没听出话里的讥讽,老狐狸令温脸上皱纹张开,露出个“友好”的笑容,这才浩然正气的说道:
“几十年不见,田公公身子有些发福了,看来是喜事不少,祝贺祝贺。”说完,还拱手致意。
“看来七国闻名的说客令狐狸耍嘴皮子的功夫还是这般厉害,只是咱家很是好奇,令狐狸都七老八十了,怎么还出来卖命?小心半道横死!”田公公嘶着的嗓音突地尖锐起来,话音落地,连人带袍掠地腾空,右手成爪,直取令温咽喉!
令温早有防备,浅黄色的儒衫一晃,艰难避开。
这老狐狸已经老了!田公公双眼一横,心中有所断定,立马侧步移身,带起地面上的阵阵沙土。成爪的双手已经握拳,轰向令温胸口。
没有伪装,这老狐狸令温是真的不行了,廉颇都有老的时候,更何况这狡诈如狐的令温!就连宇文钦也看了出来,心中有些发紧。要是那“田公公”得逞,恐怕不仅严有志下场凄惨,就连他自己也是难再自保。
令温这次果然避不开了,田公公的苍白拳头狠狠落在他的胸口,发出一声暗响,身子直挺挺的向后撞去!
宇文钦已经双目发红,有了些血丝,瞪大的双眼满是不甘。
眼睁睁的看着太监“田公公”一步一步逼近缩在地上的老儒令温,宇文钦心底无比挣扎!这时候,太监应该放松了警惕,不然步伐不会那么轻松,这是一个偷袭的好机会。
要不要动手?宇文钦没有多想,已经将袖中的“画眉”冷匕握在手里,蹲着的身子也慢慢的挺直起来,右脚刚迈出墙角,他就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人拉住了!
头冒冷汗,手脚发凉。宇文钦没想到自己早就被人给盯上了,他停住脚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右手握紧匕首,左手成掌,慢慢的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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