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亮及时赶到医院，制止了这场自寻死路的记者会。
“你干什么！”额头上搀着纱布的老袁坐在枕头上，愤怒地捏紧拳头使劲地捶着，“他们要谋杀我，我要他们让他们身败名裂。”
“现在还不行，一旦被他们反咬一口，你将不能翻身，所以你再等等，等我找到证据就把害你的人绳之以法。”
“亮子，你是在开玩笑吗？”老袁摇摇头，“在管氏五区面前，你只不过是一只他们可以随时踩死的蚂蚁，你要怎么查？”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这样做是自取灭亡。”
“你懂什么？滚！”他坐在床上暴怒大吼，抓到什么东西都朝他扔过来。
黄亮退到门口，见他稍稍平静，还想上去劝，却被陈良梦拉住。
“医生早上来说过，脑子的神经控制着人体的四肢百骸，他伤到了神经，两只腿不能动了。”陈良梦哀叹一声，“你是无法理解他的心情的，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黄亮听后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你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双拳紧握，说明你心怀憎恨，你的双脚弹动，说明现在就想冲出去报仇，可是你没有，我欣赏你的忍耐力。”
“你现在夸我是为了安抚我吧。”黄亮冷静地笑着。
陈良梦愣了一愣：“居然被你看穿了，你的资质是我见过那么多人当中最纯正优秀的。”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做梦的，我是梦想师。”他开玩笑地说。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职业。”
“因为这个职业根本没钱可赚，所以它一开始就失去了在这个社会上存在并且发扬光大的前提条件。”
“那你为什么要干这一行。”
陈良梦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陈良梦吗，因为我最喜欢做梦，我也喜欢窥探别人的梦想，当然有些时候，我也会帮他们完成梦想。”
所谓的梦想是学校里的愣头青才会相信的谎话，是作秀节目上虚伪的包装，而他们这些扎扎实实地生活在底层的人，只配谈论吃喝拉撒睡。
话不投机，黄亮扭头就走。
“你就不想得到我的帮助。”陈良梦忽然开口，像是诱惑又邀请，“如果我可以拜我为师，我倒是可以………”
“不用了，梦想这种东西对我这种人来说是多余的。”
“你这个臭小子，你都不是陈锦途是怎么样跪在我面前要当我徒弟的？”
可是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黄亮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黄亮这次是翘班出来的，要在被发现之前赶快回去，否则他的处境只会雪上加霜。
回到公司，大厅里出奇地安静，而五楼的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
奇怪！往常这个时候，大家早已忙得得不可开交，今天这人都去哪儿了？黄亮捡起地上一张文件纸，左右看了看，奇怪地回到第三组的办公室门门口，往里一看，不由吓了一跳，整个人办公室里像遭受过龙卷风一样。
小眯正背对着弯腰捡捡文件。
黄亮瞪大眼睛，等他回过头来，才想来来问她：“小咪，刚刚发生过什么事？”
小咪叹了口气：“咱们可能都要失业了。”
“仅仅为了一个朱贵？”黄亮睁大眼睛，“组长不是这么不理智的人。”
“这件事我跟你也说不清楚，你自己去四楼看看吧。”
“四楼！”黄亮惊吓不已。
四楼平常没有人，只有犯了大错的员工才会被带到四楼接收审查批判，而且公司要求所有职员悉数到场引以为鉴，众目睽睽之下的谴责，无疑是对受罚者心理上的摧残，更可怕的是，凡是进了四楼的人，被管氏开除之后会遭到各行的封杀，也就是说一旦进了那里，就是前途尽毁，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翻身了。
黄亮很难想象，谁能犯这么大的过错，竟然惊动了公司的高层，为他打开了四楼。
黄亮来到四楼的走廊，迎面吹来一阵阴嗖嗖的风，一股压迫的气场从走廊左手边传来，黄亮不由放轻脚步，被吸引着走过去，靠近那一扇大门时，一声尖叫刺痛了他的耳膜，感到情况紧急，黄亮想也没想地伸手一推，大门咿地一声摇开。
仿佛凶案现场的气氛紧张地令人窒息
在投来的稀稀落落的惊奇目光中，黄亮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凶杀事件，首先，没有一个犯案现场会留着这么多目击证人，这里的围观者已经绕这间大概打通了三个房间的会议室两圈，里圈的围着会墙议桌坐，外圈的挨着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再者，那个被害者虽然面色发青嘴唇发白大汗淋漓地站在中间，但是他的确还在呼吸。然而黄亮却把这定性为凶杀世间，是因为他的尊严和前途已经被无声地杀死了。
眼前的这一幕，仿佛是罪大恶极接受了公正而神圣的审判，最后认罪伏诛。
今天的犯人是田海，而坐在他对面的就是那日在电梯里见到的中年秃顶男人曾发也是管氏五区的秘书长，据常组长所说是背后真正的掌权者。
曾发秘书长重重地拍桌：“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就给予他临刑前最后忏悔的机会。
此时的田海就像一只被拍得半死的蚊子，拼着最后一口气挣扎起来，朝着四周围观者望了望，突然定向一处叫了一声：“大表哥。”
众人的目光随之而动，落到了人事部经理吴仁的身上。
吴仁在这敏感的时刻毅然跳出来和他划清界限。
“我虽然是你的大表哥但我不会偏帮你，错了就是错了，你那么大一个人，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朱贵这个麻烦是你惹回来的，现在给公司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我不可能保你，你好自为之。”
这一句话就像又拍下一巴掌，把他拍死了。
田海不再乞求任何怜悯，如果连手足兄弟都见死不救，这时候谁还会伸出援手。
“那个……”黄亮站在门口，不合时宜地举起手来，“那个我有话要说。”
“黄亮，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坐在曾秘术身边的常组长忽然站起来，最后被秘书长制止了。
“你就是那个黄亮！”
“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把那个那两个字去掉，咳咳……我就是黄亮。”他昂首挺胸，响响亮亮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此刻所有坐着的人都在仰望着他，人生在世应当活得如此。
“就是你说要给朱贵做信用评级？”
自从他给要投钱的朱贵用上信用评级之后，这四个字已经成了公司的笑话。
黄亮虽然后悔，但是没有什么不敢认的。
“是我又怎么样？我是机械工人，哪里懂财务上的术语，用错了也不稀奇。”
“好！”
出乎意料的是秘书长竟然鼓起掌来，于是众人也跟着鼓掌。
“你们瞧瞧，”曾秘书指着黄亮对在座的说，“你们都算是资深员工，可是比不上一个机械工来的有先见之明，你们说说，公司养你们干什么？到底能干什么？”语气一重，拿起茶杯摔在了地上。
“那个……”黄亮再次出声打断了他的发火，“我能再问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黄亮小兄弟的，事情是这样子的……”秘书长对他十分客气。
朱贵是大明星软倩的经纪人，为人好色好赌，那五十万也不是他自己的，阮倩一直念在他带她出道的情分给他一碗饭，这一次他竟然私自从阮倩的银行户口取出五十万来当做自己的投资本钱，这一点彻底激怒了阮倩，她已经把朱贵告了。
“我懂了，”黄亮点点头，“可我们公司对此毫不知情，我虽然没读过法律，但是我知道我们公司做的事都是合法的，所以这场官司不会牵连我们。”黄亮看了一眼田海，“田海也是无心之失，实在没必要受到这样的处分。”
“你没听懂，我开除田海，不是因为官司，而是因为他得罪了阮倩，是阮倩容不下他。”
“虽然说顾客是上帝，但是上帝也无法干涉我们公司的人事调动，再说了，阮倩不算是我们的客户。”
“小兄弟，你见识还浅，别看阮倩只是一个明星，她背后有大金主撑腰，那个人才是我们管氏五区真正不想得罪的。”
“非这样不可吗？就不能给人一条活路吗？”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开除他是为了给阮倩道歉。”
“原来是为了取悦一个女人，”黄亮冷笑，“那么对你们而言，为这公司创造价值的员工到底算什么？”
“什么？”曾发不悦地皱起眉头，“你是在质问我吗？如果有胆子，你就再说一次。”
说就说！一股邪火冲上脑地啊，他什么都不管了。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田海却打断了他。
“黄亮，”田海走到他面前，“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可是秘书长有一句说的很对，路是我自己走的，这坑也是我自己挖的，如果不是我利用你对我的同情，从你们组里偷资料挖客户，也就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我有今天是我活该，但是我感谢你在这个时候还能站出来为我说话，我欠你一声对不起。”说着便后退两步，九十度弯腰鞠躬。
“你好歹是个硕士，没必要向我……”黄亮有些为难，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我没有怪过你，因为才干刚毕业，因为在我刚离开学校的时候，我也希望有人能在我做错事的时候原谅我。”
田海动容地红了眼睛：“黄亮，你是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唯一值让我发自内心尊敬的，我不会忘记你给我的恩惠，这将影响我的一生。”他又深深地鞠躬，然后直起身骄傲且潇洒地离开了这个压抑的四楼。
众人也陆续散了。
“黄亮，你给我过来。”
黄亮跟在组长身后进了他的办公室，不想一顿臭骂劈头盖脸而来。
“你高兴了，你风光了，你怎么就不用脑子想想，你强出头的后果是什么，你想得罪阮倩，别拖累我们整组。”说着一撂文件便甩到了脸上。
黄亮摸摸脸，蹲下来捡文件，一边捡一边说：“我只是同情他，老袁刚被开除，我不想他步老袁的后尘。”说着将整理的文件重新放到桌子上。
安静的房间内，微妙的气氛渐渐蔓延。
“黄亮啊，你以为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别说你救不了他，就算你能救得了他一个，你能救得了接下来的人吗？”
“接下来的人？”
黄亮觉得他话中有话，可是无论黄亮怎么追问，组长只说日后他就会知道。
这个时候，小咪不敲门就冲了进来。
“小咪，你怎么回事？”
“常组长，不好了……那个……那个……”
“连好好说话都不会了吗？越活越回去了。”
“这事太出人意料了，我需要时间整理思路，您还是自己看电视吧。”说着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办公室里的电视机。
几个台迅速地闪过最后停在了一则新闻上。
心不在焉的黄亮立即被里面的照片吸引了，虽然照片遮住了眼睛，但是认识他的一看就是知道这是穿着病服的老袁。
随着新闻的播报，他知道了一件事老袁终于还是召开了属于他的记者会，如愿将管氏五区一顿痛诉。
黄亮握紧拳头，指甲开始发白。
小咪说道：“我是刚刚在网上看到的，这是现场直播，我看了评论，几乎所有群众是一面倒地倒向老袁。
黄亮听后，指骨也开始发白。
这是早就预料的，人总是倾向于对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弱势群体大发同情心，黄亮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松开拳头，此刻脸色发白，管氏集团为了阻止舆论风波，一定会采取更强硬的手段，一个没有根基的外地打工的，怎么惹得起他们，他们总有办法，让他们讨厌的人合情合理地人间蒸发，就好像他从未在这个城市出现过。
黄亮还在发愣，常组长已经被上层叫走了。
后来，黄亮才知道，这层楼所有组长都会叫了上去。
恐怕那一则新闻的后果超乎他的预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