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之后的几天,他们又驾车去了附近的小镇,同样的江南水乡,却不似周庄的过度开发,人少了很多,水宽了几许,虽然没有那么热闹,却多了更多的惬意与悠然。
时间充裕,他们的行程向来安排的很随意,没有刻意去那里参观拍照,只是随心所欲的游玩,兴致好的时候,走的远了,索性不回旅店,就在附近住宿,意兴阑珊的时候,也可以窝在民宿里一天都不出门,搬把椅子到屋顶,恣意地享受和睦的阳光。
这段时间,可以算是单尘这小半生过得最轻松的,她没有去想那些过往,也不去纠结将来,放纵自己一心玩乐。
只是不去想,并不代表就不存在。
某一天,先后两个电话提醒了几乎快要被她遗忘的世界。
那个真实的,自己生活的世界。
一个电话是卢嘉,一个电话是杨凤。
当时,他们刚漫步在青石板的小镇上,享受着微风拂面,一个老字号的手工艺作坊吸引了她,单尘快走了几步兴致勃勃地站在路边看老人娴熟地摆弄着手里的器具,一张古朴的小桌上放满了各种精致的成品,很大方的任人把玩,桌子周围站了一圈和她一样好奇的人,似懂非懂的小孩也凑热闹地穿梭在其间,何以定落后了她几步走来,稳稳地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子微微将四周的人挡了挡,在他这一方小天地里,她没有受到任何的推挤。
就在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何以定拿出手机的时候,单尘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即使何以定很快挂断,又将手机放进了裤兜里,但是单尘还是很清楚地看见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对方却并不甘愿,又断断续续地打来几次,何以定最后还是退到一边去接了,不管他做的多么自然坦荡。
她知道,他是刻意回避了她。
这个电话仿佛就是提醒,提醒她,真正的世界在哪里,何以定真正的女友是谁,他们现在这般,是多么不道德,多么龌蹉。
不管她承不承认,不管她如何一次次地劝说自己这只是一次无关紧要,只是一场告别之旅。
这些统统都掩盖不了,他们的行为是可耻的,他们是在Tou情。
似乎,老天爷是怕这一个电话还不足够让她清醒,下午,他们在回程的路上,单尘就接到了杨凤的电话,那头,杨凤略显高亢的声调劈头盖脸就问她怎么不开网络。
这阵子,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单尘都是和杨凤微信联系的,冰冷的文字并不用害怕会流泻太多。
杨凤的语气颇有些急躁,单尘蹙眉,搪塞了她几句就挂了手机,然后打开网络。
果然,手机开始不断地震动起来。
是微信。
有几个普通朋友的,有广告,有公众号,有杨凤。
更多的是成家阳。
成家阳。
这个名字,这几天她竟是过度遗忘了,单尘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手紧紧地攥住了手机。
连一旁开车的何以定也觉察到她的不妥。
侧头问她“怎么了?”
单尘惶惶地摇头。
半响,才低头一条条地翻阅起成家阳的微信来。
前几天几乎销声匿迹的他,似乎是从昨天忽然想起了她这号人,微信上关心询问顷刻间多了起来。
大多都是在问她,还有多久回去,顺利吗?需不需要他过来帮忙,方不方便接电话等等。
单尘一条条翻看的时候,手机又震动了。
还是他的
单尘,很忙吗?我很想你。
空闲了回复我好吗?
单尘握着手机的手一抖,无声地闭上眼,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成杂。
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到底在干什么?
一双手倏地伸了过来,抵在她的额头“不舒服?”
单尘惊了一跳,像是触电一般地坐直身子睁开眼。
入眼就是何以定微蹙的眉头,他的眸子闪了闪,单尘还没来得及探究,他已经转过了头,打着方向盘。
单尘在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是何以定的手碰到她的瞬间已经本能地抬手挡开了。
她咬了咬牙。
想说点什么,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静静地把视线放到了车窗外。
一路无言。
他们回到周庄的时候刚是饭点,两人之间就计划了,今天去尝尝一家老字号饭馆。
乘着何以定去停车的空档,单尘给成家阳和杨凤都回复了微信。
事情已经快要办好,五天后回,勿念。
发送成功后,她轻轻的吁口气,却无论如何都轻松不起来。
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中途,何以定打来电话,让她先去餐厅,说是这边没有车位了,他要开远一些。
那头,他的声音淡淡的,从下午开始,他就是这样。
他不傻,更清楚横陈在两人之间的是什么。即便是这几天他们都刻意地去忘了。
忘了,就能表示不存在吗?
单尘心里堵的慌,想要说几句,最终只憋出一个哦。
刚想挂电话,忽然听到何以定那头声音嘈杂了起来,好像有人在大喊大叫,还有哭声。
“以定,你那边…。”
单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何以定说了句什么,很吵,她没听清楚,电话就断了。
单尘的心一紧,慌乱地就超停车场的方向走,耳畔一遍遍地回响着方才电话那头的嘈杂,莫名不好的预感陡然上了心头,她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拨打何以定的手机。
没有人接。
挂了,又打,还是无人接听。
单尘更慌了,不自觉地跑了起来。
露天的停车场停满了车,场面有些混乱,很多人都朝着一个方向跑,留在那里的,都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比划着什么。
还有不远处传来的那些若有似无的哭声和叫喊声。
她知道。
出事了。
单尘朝着人流跑过去的时候,人越来越多,沿河的青石板路上堵了一群人,有人在说,出事了,淹死人了。
有人在跑。
有人在哭泣。
有人朝那片看似宁静的河水里不断地伸杆拨动着什么。
更多的是哪些围观的人群。
那些怜悯的眼神,那些惋惜的叹息
“可怜了,孩子救上来,自己搭上去了”
“是啊,那么年轻的小伙子”
单尘慌乱的脚步陡然停了下来,她的身子晃了晃,抖着手给何以定打电话。
悠扬的铃声从那群围观的人堆里传出来。像是默片,所有的人所有的吵闹忽然慢了下来,人们统统转过头来看她。
同情的目光。
单尘站着,贴在耳边的手机紧紧地压在脸上。
“姑娘”有人喊她。
大家让开了一条路,单尘一下子就看清了地上躺着那人脸上盖着的那件衬衣。
某人两天前说没有换洗衣服了,不肯在小地方屈就,硬是开了几个小时到了城里,导航绕了一圈找到了他惯穿的牌子,到了,他却做起了甩手掌柜,让她去选。
她按着自己的喜好选了,他忽然来了兴致,自己挑了一条领带,让她帮着打上。
他高她太多,她只得垫着脚拽领带让他低头,他笑,眸子璀璨如星,低下头,滚烫的气息就吹拂在她的颊边,她似乎连他的心跳都能听见。
她的手微抖,紊乱的是如何都安抚不了的气息。
这一切的一切就在两天前,不到四十八小时
可是此刻,那件衣服就那么孤零零盖在一个人脸上。
那个人
那个人…
耳机轰鸣,世界蓦然轰塌。
她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抖,抖地呼吸不能,心脏无法过血的闷堵让她瞬间无力,眼前猛地一黑就要载下去。
一双手猛地从后接住了她,耳边的声音仿佛是幻觉
“单尘”何以定几乎是在听见有人哭喊救命的时候,下意识地就挂了手机朝河边跑。
河边已经围了一群人,中间是个哭喊的母亲,有人扑通跳下了水。
他到河边的时候,见义勇为的人已经拖着两个不断挣扎的小孩在往岸边游,大家都在庆幸这下好了,远处,有乌篷船在往这边靠近。
下水救人的是个黝黑壮硕的青年,他在岸边人的帮助下,把慌了神使劲扑腾的孩子往岸上送。
两个落汤鸡一样的孩子被送到了母亲怀里,吓傻了紧紧拽住母亲的衣服,人们还没来得及笑逐言开,忽然有人惊叫“他抽筋了”
“快,把杆子伸过去”
“快,沉下去,快”
何以定下水的时候,有好几个人也下去了,大家伙潜进水里才把人捞了上来,何以定拖着人往上的时候心里已经觉得有点不妙。
上了岸,一个小姑娘自告奋勇说自己是护士,就开始对青年做CPR,可惜,终究是迟了,青年再没有睁开眼,吸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声哭了起来,小孩的母亲悲痛地哭着,两个孩子见母亲一哭,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也跟着母亲哭。
何以定脱下身上湿透的衬衣盖在青年的身上,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开始出主意,打电话。
他见没什么事,想起等他的单尘,索性这样的天气,裸着上半身也不算什么,回去的时候,他想着给单尘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不见了。返回去找,没曾想却看到单尘背对着他站在人堆里。
她紧紧地拽着衣角,有人和她说话,她也不理,他刚想上前,却看见单尘单薄的身子猛地一晃,眼看着人就往地上栽
他眼疾手快地搂住她下滑的身体。
“单尘”
单尘的身子僵硬,似乎是没听到一般,闭着眼。
他吓了一跳,使劲去按她的人中,好半响,她才缓缓睁开眼,看到他,先是一愣,渐渐像是看到鬼一样的神情。
他喊她的名字,轻轻地拍她的脸。
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后来,抬起手抖着来摸他。
摸他的胸口,一次次地感觉他的体温。
随后,她惨白的脸上露出的竟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表情。
他看着她身后的那具尸体,上面盖着他的衬衣,旁边是他的手机,忽然明白了过来。
心幕地一疼。
刚想说话,却看到单尘的泪水已经滑落,顺着眼角,前仆后继地落下。
他的声音一哽,想要伸手去搂她,她却反应激烈,忽然像是发了疯一般,攥着拳头就打他。
她打他,泪如泉涌,却是一声都哭不出来,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气息都被卡在喉咙。
她用力地打。
直到他紧紧地将她拥紧“别怕,别怕,我没事”
“我没事,单尘”
单尘被他按在胸口,手还是捶打他,像是泄愤一般,他的手不断地在她身后安抚轻拍。
当第一声哽咽终于溢出了嘴角。
单尘所有的动作都化作了死死地将他搂住,狠狠地抓紧他。
整个人窝在他怀里哭得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