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段时间单尘有多纠结自己彷徨不定的心,就有多不想见到让自己如此不堪的罪魁祸首,偏偏那人不随她所愿。
连续几日漠视他的电话,短信。
在她想来,高傲如他,绝不会死缠烂打,抛开一切前尘旧事不说,他们现在一个有男友,一个有未婚妻,这样的身份实在敏感又尴尬。
再纠缠下去,抵不过自取其辱罢了,单尘看的通透,却不见得猜的准确。
令她始料不及的是,事情并没有朝着她想当然的发展,何以定不仅没有放弃,几天的联系无果后,今天,他直接杀到了她们公司,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攥住她的手,不顾她的意愿,一路拖拽将她按进了车里,关上车门,旋即走到另一边上车,在她叩开车门前,按下了车里的主控锁。
咔地一声,把所有探寻的目光都隔绝在了车窗外。
一时之间,汽车狭隘的空间里只有单尘愈显急促的呼吸和看不出喜怒的他。
何以定不说话,也不看她。摸出烟盒,点了烟,然后又开了丝车窗,一边抽,一边往外点烟灰。
单尘从来就是个沉得住气的主儿,只是当她一直瞪着何以定抽完了烟,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
他不搭理她,也不开车。
只是困住彼此。
殊不知,这样对单尘来说却是最要命的。
现在,让她和他单独呆在一起,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最终,还是她先忍不住开了口“何以定,你要干嘛?”
何以定目光原本盯在前处,不知道想什么,又好像不是,听到她的话才漫不经心地侧头瞟了她一眼。
“为什么不接电话?”
为什么?他还问为什么?
单尘垂眸,冷清清地答“我觉得我们没有再联系的必要”
真是狠啊,够绝情。
何以定蓦地笑了,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明知道的。
非要她说出来了,心里才爽?
真他妈犯贱。
蠢。
窝囊。
他坐直了身子,有些无力地将头靠到椅背上,习惯性地又要去摸烟盒,想了想,还是作罢。
单尘默默地坐在一旁,原本以为,说出那样的话依照何以定的性子他肯定是要生气的,再不济也会赶她下车。
可是他没有,安静地让她猜不透他一丁点儿的心绪。
犹豫了很久,她放缓了语气“何以定…”
他的脑袋靠着椅背,听到她喊他,微微侧头看过来,目光灼灼。
单尘避开他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手指,轻启唇角“有句话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过…谢谢你,何以定。”
“谢谢你以前对我外婆的照顾,对我的帮助,没有你…”
“所以,你用你的身体来还?”何以定在那句谢谢你冒出来的时候,晶亮的眸子蓦地一黯,他打断她的话,嘴角讥诮地扬起“后来呢,你觉得自己还完了?”
单尘,你有那么值钱吗?
他原本是抱着一丝奢望的,可是单尘真的从来不让他“失望”啊,谢谢你,这三个字,比当年那些对不起又能好的了多少?
他终究是有点火了,他也想口没遮拦地伤害她,也想一次次在她伤口上撒盐。
可是,最后那句话,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舍不得。
舍不得她掉眼泪。
舍不得她难受。
他了解她,一如她对他的了解
他一直知道,单尘冷清外表下那颗极度自卑的心,高中的时候,她和她的奶奶相依为命,生活拮据。
一般女孩吃的玩的她都没有,也不敢想,她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护好自己那仅存的一点自尊心,她不想别人的同情与救助,可是又不得不一次次在现实面前低头。
她奶奶的一场大病让她的家彻底陷入了困境,班主任为她组织了捐款,她瘦削的身子像杆子似地立在讲台上,双手紧紧地攥住衣角,对每一个往钱箱里塞钱的同学,老师说谢谢,声若蚊蝇。
她有多高傲,就有多自卑。
何以定的话果然让她沉默了,她低着头不做声,眸子死一样的灰败。
何以定最见不得的就是她这个样子,惹人心疼又让他恨的牙痒,他木然地望着车顶,久久地,说“单尘,你是不是特想摆脱我?”
单尘的身子僵了僵,缓缓地看向他。
何以定的眸子聚着一丝幽暗,面无表情地说“单尘,如果你想彻底摆脱我,那就陪我两个礼拜,之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一辈子不见。”
单尘瞪大眼,说不清心里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只知道,那句一辈子不见的话撞进胸口的时候,竟是那样的痛。
她捏紧了手掌,很久都没有说话,也说不出来。
何以定看她脸色突变,冷哼一声“放心,我不是要你陪睡,只是让你和我出差一趟,就当为我们那场青春告别吧”说完又兀自笑“虽然有点迟了,当年我们分的不痛快,这次来场分手旅行,过后,你也别觉得对不起我了,你不欠谁了。”
谁也不欠?
单尘交握在一起的手一抖。
“单尘,好好考虑考虑吧”
他这样说,眼里似乎在笑,神情仿若解脱。
是不是如此?
大家都会解脱。
单尘瞌上眼。
脑子里不断回荡的却是那句让人痛彻心骨的话。
一辈子
一辈子有多长?
一辈子不见…。那是多久,会久到彻底忘记一个人吗?
单尘答应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杨凤撒了谎,也骗了成家阳,她请了半个月的假,说远方的亲戚需要她帮忙处理一些事情。
成家阳并没有多问,似乎,他最近也很忙,即便是如此拙劣的借口,他也没有提出什么质疑,又或者,本来就不想戳穿。
倒是杨凤,契而不舍地追问她什么远房亲戚,又说让她给个地址电话,怕她出什么意外。
面对她的关心,单尘心虚地敷衍着,谁又能想到,她会答应了这个荒唐的要求。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彻底摆脱何以定,还是那句不欠谁了。
她心乱如麻,自从意识到自己那点心思开始,她整个人都是乱的,完全没了主意。
她一边怕着,一边又莫名其妙地期待着什么。
就在这种自我厌弃的惴惴不安中等了两日,她等来了何以定的电话,一路跟着他到了机场。
下车的时候,何以定递给她一顶棒球帽“带着”
单尘怔忪地接过,嘴角轻轻地动了动,最终乖乖地把帽子戴上,什么都没问。
或许,何以定也并不想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吧。
她提着行李,一路沉默地跟着他,她只需要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看他熟练地办理登机手续。
半个小时后,他们坐在了候机厅里。
一直到她看到机票,她才知道他们要去的是杭州。
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饿吗?”何以定忽然侧头问她,将单尘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飞机的时间不是很好,下午一点十分,吃午饭晚了,晚饭又太早。
两人一路过来,中途何以定打了几个电话,到后来又办手续,一直没顾得上吃饭,何以定问她的时候其实已经站了起来,候机大厅卖特产的店面玲琅满目,吃饭的地儿不是快餐就是咖啡厅。
单尘没有食欲,摇了摇头,何以定也不勉强,径自走开了,没一会,他就捧着两杯饮料提着一个纸袋走了回来。
拿出纸袋的东西给她,单尘伸出的手顿了顿。
是墨西哥鸡卷,有多少年没吃了?
高中有段时间,何以定他们校队喜欢在快餐店聚餐,她跟着去过两次,两次她都点的这个。
何以定一定是记得。
但他并不知道,她不喜欢,甚至是厌恶的,刚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很多人排斥她,孤立她,再难听的话她都听过,那群女生里有个家世和何以定旗鼓相当的,有一次,也不知道怎地激怒了她,那女孩愤恨地将手里的东西砸到她脸上,女孩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从脸上掉落的东西散着酸甜苦涩的味道。
后来鬼使神差的,她就点了那个东西,一口口地将它吃进去。
她知道,自己所有的伪装都是为了掩盖那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心。
此时此刻,她心情复杂地将手里的鸡卷送进嘴里,吃得太急,她呛地咳嗽,一双手伸过来拍她的背,把水递给她。
单尘喝了一大口,才险险将喉咙的东西咽下去,小脸也因为刚才的一下涨的通红。
何以定的手抬起来很自然地将她嘴角的酱汁抹去,被她的样子逗笑了“你就那么饿?”
单尘窘地别开眼不去看他的脸,似乎有些不习惯两人之间忽然缓和下来的气氛,之前的每次见面不是冷冷清清,装不认识。就是剑拔弩张,恨不得从未认识过。
但自从她答应他的要求后,有什么就变了,是什么,单尘也说不清楚。
她还是有些别扭,低着脑袋不作声,咬着吸管,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
何以定点到即止,不再取笑她,慢条斯理地开始解决手里的食物。
一直到机场的广播响起,他们的航班开始检票。
何以定站起来,将她的包放到行李箱上,目光停驻在她脸上,轻声说“走吧”
“嗯”单尘点了点头,用纸巾擦了擦嘴,将手里的垃圾连同他的,一起扔到几米外的垃圾桶,何以定静静地看着她走远又回来,笑了笑。
检票的人有些多,长长的队伍已经排了起来,他一只手拖着行李箱,一只手揽过她的肩,拥着她避开往来的人群。
两人碰巧都穿着卡其色的衣服,靠在一起的时候,就好似连在了一起,男人偶然低头和她说话,女人太矮,仰起头,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她还是忍不住笑了。
远远地看去,旁人眼里就是一双登对的情侣。
一如两人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