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风吹来,枯梅一阵抖动,片片梅花簌簌而落,伴随着雪花,洒落在雪地里,也落在陈文珑的头上、肩上。他就想这么静静地站着,感受着梅花带来的泌人梅香。然而,腿上一阵钻心的疼痛立刻传遍了全身,他甚至都快要晕厥。这些疼痛是他永远也消除不了的梦魇。每当他从疼痛中醒来,面对着黑暗,他感觉到是无奈与绝望。身体上极力难当的痛楚将他的生命一点点从他身上抽尽,最终会留下一具毫无生气的空壳。有几次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是油尽灯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阴间,仿佛看到无常鬼摇着招魂幡面容狰狞地向他走来。他倒想一死了之,免得受这非人的煎熬,可是命运却让他选择了生存。于是,他又将那只踏进阴间的脚收了回来。
终于,他又回到了人间,可是那恶魔般的疼痛常常让他不得不回到以前,尽管他不愿意再想起。现在他的腿剧烈疼痛使得他不能行走,他不得不弯下腰,咬紧牙关,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颗药丸服下,良久,才慢慢觉得疼痛有些减轻。他的大脑渐渐开始清醒起来。
就在他意识恢复时,他的目光看到了一双漂亮的靴子。他目光缓缓向上移动,便看到了一张明艳的秀脸。他认出是祁文俊的女儿祁梦琴。她睁着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儿吧!”
陈文珑忙说:“我没事儿。”他虽然这么说,但是站起身时,仍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差点跌倒,幸亏祁梦琴赶紧将他扶住,才没倒下。
祁梦琴道:“都这样儿了,还没事儿。你住哪儿,如果不行的话,我先送你回去。”言毕,就要扶着陈文珑离开。
陈文珑摇摇头,挣扎着轻轻将祁梦琴推开,站直了身体。现在,他变得彻底清醒,他定了定神,确定自己已经没事,才道:“多谢大小姐。我想我应该没事儿了。”
祁梦琴嗔道:“别叫我什么大小姐,我叫祁梦琴,叫我梦琴或小琴都行。对了,你叫什么,我看到你和我伯父他们在一起。”
陈文珑尽管神智已然清醒,他勉强走了几步,每走一步,还会有隐隐一丝疼痛,但相对于先前要命痛楚来说,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了。他长长吁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叫陈文珑,家父是陈永杰……”
陈文珑话还未说完,祁梦琴就打断他的话,说道:“哦,你原来是陈大人的儿子。多次听他提起过你,可就是没见过。现在既然认识了,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看着她一幅天真烂漫的神情,陈文珑心情也为之一变,先前的不快也顿时化为乌有,情不自禁地点点头。他甚至很难想象,眼前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竟然会是在宴会上大发脾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她父亲赶出大厅的人。
祁梦琴却不知道陈文珑的心思,她笑着说道:“那我以后就叫你陈大哥。”陈文珑思绪始终停留在宴会上。这时,一个人 身影在他面前明朗起来,那个人正是被祁梦琴赶出大厅的祁文俊。他想到这里,说道:“梦琴,令尊他……”祁梦琴的脸色突然变了。她一张秀气的粉颊满是愤怒之意,她恨恨道:“她不是我爹,我没有他这样的爹。”
对于祁文俊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李少白之事,陈文珑自然知道,后来在宴会上,听李继业称祁文俊为亲家翁,想来此事必然属实。既然,祁文俊没有征求祁梦琴的意见,祁梦琴恨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所以陈文珑只是叹了口气,劝道:“梦琴,你别这样,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
祁梦琴眼中突然涌出泪水,她哽咽道:“哪有作父亲的从小把孩子交给别人抚养,哪有作父亲的不经过女儿同意,就将她任意许配给别人,他还在乎过我的感受吗,他做了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了吗?没有,他没有。他只想着他的钱,他的酒。我娘已经被他害死了,难道还要把我也害死吗?”
她将心中的不快一下子全部倾泻出来,哭到伤心处,竟伏在陈文珑肩上呜呜哭了起来。
祁梦琴接着哭诉道:“自从我娘死后,他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喝得更厉害了,每天醉醺醺地回来,从来就没关心过我的生死。我伯父知道后,才把我领回了祁府。我们本来好好一个家给他毁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现在他又回来了,而且没经过我同意便收了人家的娉礼。他不就是想用女儿来换回几两酒钱吗?好,除非我死了,否则休想让我跨进李家大门半步。”
祁梦琴泪如雨下,痛斥着他父亲的不是。她瘦弱的双肩微微耸动,陈文珑想拍拍她肩膀,安慰一下,手到中途又觉不合适,最终还是没有拍下去。
就在这时,陈文珑突然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他抬起目光,就看到祁文俊,站在雪地里,手里提着一瓶酒,但他没有喝,而是静静地看着陈祁二人。陈文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能肯定他是否听到二人的对话。然而很快就有了答案。
陈文珑推了推祁梦琴,示意她向那边看去。祁梦琴离开陈文珑的肩膀,抹了把泪水,向那边瞧去。
于是,她便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祁文俊先开口道:“小琴,我知道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死去的母亲……”话中尽是悔恨之意。
祁梦琴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他的话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能换回我娘的性命吗?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还有,我告诉你,我死也不会嫁到李府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说完,哭着跑开,衣角在粉墙边一闪,就没了人影。
假山后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李少白从墙角转出来,脸色难看之极,他狠狠瞪了一眼陈文珑,向祁梦琴的方向跑去,逐渐消失在院子里。原来他一直藏在假山后面,听他们谈话。
祁文俊还是呆呆地看着祁梦琴消失的方向,嘴里喃喃自语:“这不能怪她,真的,是我对不起她们母女在先,是我对不起他们……我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她怨我恨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又喝了一口酒,陈文珑分明看到他眼角有泪水流下。
陈文珑突然有了一个奇特的想法,或许这个男人在遭受着巨大的痛苦!而这个痛哭来源于他的夫人和女儿。过了一会儿,祁文俊又咽下一口酒,收回目光,盯在陈文珑的身上,说道:“你真的是陈大人的公子?”这已是第二次问这句话了。
陈文珑心里有些不快:“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这次家父因为身体有恙,不能前来,我替他来祝寿。”
祁文俊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陈文珑觉得他话语奇怪,刚要开口问,祁文俊却先说话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他看着陈文珑,眼中俱是乞求之意。
陈文珑信誓旦旦地说道:“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做到,我一定会尽力去做。”祁文俊神色一缓道:“我想让你帮我照顾小琴,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你都能保护他。可以吗?”
陈文珑愕然不语。祁梦琴是祁府的大小姐,平时都是仆人服侍照顾,还需要别人照顾和保护吗?难道还是另有深意?他先前已经信誓旦旦答应祁文俊尽力做到,此时又不好再拒绝,只好轻轻点了点头。
陈文珑虽然答应了祁文俊,但是他还是禁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我和你以前并不认识。”陈文珑和祁文俊是第二次见面,之前一次也是打了个照面而已,可是现在他却让陈文珑保护他的女儿,陈文珑觉得这事有些不可思议。
祁文俊淡淡地说道:“因为我相信陈大人,你是陈大人之子,我自然也相信你了。”理由居然是陈文珑的父亲陈永杰,陈文珑实在想不出他父亲会和嗜酒如命的祁文俊有什么交情,以至于祁文俊对他如此信任。陈文珑暗暗讷罕。
陈文珑忽然想起他们在宴会前在院子里见到时,祁文俊说了些奇怪的话语,他正要出言相问,祁文俊却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走的时候面部表情很是痛苦,眼神中尽是悔恨与绝望。陈文珑最后目送着他离开,梅树下再次变得宁静。然而大厅里的喧闹声还在继续。
陈文珑心想,也许是时候该回大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