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婆媳两人正在说话时,就听到灵宣在门外喊道:“奶奶!我回来了。”
亦青忙起身开门,将灵宣让进屋内。
见灵宣进屋,张太夫坐起身问道:“郑先生的病情如何?”
灵宣看见张太夫人和亦青二人满脸均是焦急关切的神态,便说道:“郑先生早年在西域受寒,当时未能及时治疗,留下病根。今年,入秋之后,天气干燥,夜晚寒意渐浓。郑先生昨夜可能是受了寒气。听他说,早上就有点不适,因为是老病了,所以也没在意,可谁想到,到了黄昏后,全身竟然痛楚难忍,幸好书馆中还有高永没走,不然无人知晓,就很麻烦了。”
亦青看了太夫人一眼后,问道:“那么,郑先生现在情况如何?”
灵宣回道:“我已给他针灸,可暂减痛苦,又给他配了些药,吃过后,他便沉沉睡去。现在看来,已无大碍,只是此病我也无力根除,要是爷爷在,可能办法会更多一些。”
说道爷爷淳于制,灵宣神色有点黯然,便不再说下去。
亦青又问道:“现在何人在郑先生身旁照料?”
灵宣答道:“郑先生见我和阿彩姐姐去后,坚持要高永先回家去,怕太迟了,他义父在家中等得着急。郑先生睡后,阿彩姐姐让我先回来告诉太夫人和夫人情况,她自己留在书馆内帮助照料郑先生。”
阿彩会留在书馆中照顾郑闰,这是亦青意料之中的事。张太夫人刚刚听到亦青说起了阿彩的事,此刻又听到灵宣说到她要求在书馆中照料郑闰,不由睁大眼睛,微露惊讶。
亦青对太夫人说道:“郑先生身边无人照顾自然不行,就让阿彩留在他的身边吧?”
张太夫人点头说道:“好吧。”
看着亦青和灵宣还站在房中,张太夫人挥手说道:“你们一定都累了,都回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亦青看出太夫人的脸色阴郁,不放心地问道:“母亲,你没事吧?”
“没事!”张太夫人无精打采地回答道。
亦青无奈,只得和灵宣起身退出。
在走出房门时,亦青还是不放心地回头嘱咐道:“母亲,不要想得太多,早点睡吧!”
亦青担心灵宣晚饭没有吃好,又让厨房给灵宣送去一些食物。回到自己房中,她躺身上榻前,又透过窗户看了看太夫人的房间,见太夫人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亦青心中也是一阵难过,她何尝不是从郑闰身上想到了夫君?在太夫人面前她强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的那股思念、那份担忧、那种苦涩有丝毫流露。
亦青躺在榻上,思绪已然飞到了远远的西域……
第二天,张太夫人和亦青一起来到“念域书馆”书馆中,灵宣正为郑闰安排药方。见到张太夫人和亦青,灵宣也顾不上行礼,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又忙着去为郑闰熬药。
郑闰面色蜡黄地躺在榻上,看见张太夫人和亦青同来,便挣扎着试图起身施礼。
张太夫人忙上前制止他道:“郑先生躺着别动,我们来看望先生,不知先生现在感觉如何?”
郑闰摇头说道:“老病了,只是这次发作了比往常厉害,而且突然。”他略做停顿,又说道:“可能是年岁渐大,身体的状况也是大不如前!过去能抗得住,现在抗不住了!”
张太夫人安慰道:“郑先生正当壮年,岁数哪里就大了呢?”
亦青一语双关地补充道:“郑先生一人在此,身边没有人照顾看来还真是不行。”
张太夫人知道这话有三分之一是说给她听的,另外三分之二是说给郑闰和阿彩听的。太夫人看了看垂首一旁的阿彩,见阿彩因一夜未眠,满脸地倦态,便说道:“阿彩这一夜看来已是十分辛苦,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另派人来照应。”
阿彩回道:“太夫人,奴婢不累,奴婢还是在这里伺候着吧!”
亦青对太夫人说道:“母亲,就让阿彩在这里伺候着吧!回去,她也放心不下,也一定睡不着的,是吧?”最后的那一问是看着阿彩含笑而问的。
阿彩听出亦青话中暗有所指,头又向下低了低,不敢出声。
张太夫人看着躺在榻上的郑闰,带着怜惜地说道:“郑先生一人漂泊在外,身边没有家人照顾可真不易啊!”
郑闰拱手说道:“这许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小毛病过一过也就好了。倒是让张太夫人和张夫人如此费心,使郑闰心中不安。”
亦青说道:“你是我们顾儿的先生,有什么事,我们当然要尽心而为了,郑先生就不用‘心下不安’了。倒是苦了我们阿彩,在这里照料了一夜,郑先生要谢还是应该好好谢谢阿彩才是!”
郑闰笑着,依言对阿彩拱手说道:“阿彩,郑某谢谢你了!”
阿彩脸一红,赶忙福身还礼。
这时,灵宣进屋,将手中的药碗递给郑闰,郑闰接过,边用嘴吹气,边慢慢地将药喝完。
就在郑闰喝完药,又将碗递还给灵宣时,门外传来马蹄的声音,阿彩向外张望之后,对张太夫人和亦青说道:“是高先生和高永父子二人。”
高伦手中拎着一只野鸡,进门一见张氏婆媳都在,忙将野鸡掷于地上,抱拳行礼。
张太夫人和亦青还礼道:“高先生也来了?”
高伦说道:“是!昨晚听永儿说道郑先生病了,就想赶过来看看,后来听说,已有灵宣姑娘前来诊治,又有阿彩帮助照应,怕来了后反而妨碍,所以还是今早赶来探望。”说着话,脸侧向郑闰睡榻,问道:“郑先生现在感觉如何?”
郑闰在榻上回道:“老病了,不过这次发得厉害。”
高伦说道:“知道你有沉疾缠身,不过自同我一起从凉州回来后,可没见你发作的这般痛苦!”
用过药后,郑闰的精神好了很多。
高伦又关切地问道:“一直没有听你说过,你这毛病是如何落根的?”
高伦的这个问题,张太夫人和亦青更感兴趣,她们婆媳二人期待着转头看向郑闰。
“说起来,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郑闰在榻上向上支撑着挪动了一下身躯说道:“虽然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年,但是对我来说好象就是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阿彩上前将郑闰的盖被掖理了一下。她当着众人的面,举指正常,神态自然,毫不作做。
张太夫人将阿彩地举动默默地看在眼里。
郑闰继续说道:“那一年,我二十一岁,只身来到西域。刚到西域,因为年青,雄心勃勃,面对西域,总认为自己定能在此有一番作为,低估了其中的困难险阻。当时,我做了一个计划,首先想到的便是对西域做一次全面的了解,决定走遍西域,绘制一张西域全貌图。”
说到这里,郑闰从枕边的包袱中拿出一块羊皮。
众人的目光一起看着郑闰。见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折叠整齐的羊皮打开后,就见羊皮上用黑色笔墨点点线线,绘制而成的一张地图。图中山川、河流、沙漠、城市、村落,无不标识得清清楚楚。
郑闰用手抚摸着地图。
众人不由地都发出一声惊叹。
从这张图中不难看出当年郑闰为了绘成这张图所付出的努力。
“那一天,我到了龟兹国。”郑闰接着说道:“听说有一条捷径,穿越天山峡谷,可以到达西且弥国。我想,如果能够多了解一些西域小径,不是可以帮助我们汉朝军队在西域增加一些进退的选择吗?其中的战略意义是不言而喻的。于是,便不顾一切地试图翻越这条天山小径。当时是冬季,各位可能也听说过,这天山就是在烈日炎炎的夏季,山峰中也是白雪覆盖,长年不化。到了冬天,这天山上更是绝少有人能够攀登上山。”
“当时我急于求成,不顾他人劝阻,用重金雇佣了一个当地的向导。两个人,牵着马和骆驼,就踏上了白雪皑皑的穿越天山之路。”
“唉——”说到这里,郑闰一声长叹:“在山上,我们遇见风暴,被困山中。幸亏那名向导得力,才使我能够脱险生还。我们虽然生还了,但是一同攀上天山的马和骆驼却都没有跟着我们下来,均埋葬在天山的皑皑白雪之中了。”
郑闰虽然说的一脸平静,可是,众人听到耳中,还是感到惊心动魄。亦青心中暗道:“不身入其境,毕竟是无法想象到当时凶险无比的情景。”
郑闰的手指顺着一条短线上慢慢摸索后,一脸无奈地说道:“就差那么一点点运气,如果不是这场暴风雪,我们可能也就成功翻越过天山了。后来,我投身汉军,到了陈都护帐下,也就再也没有过机会去描绘这份西域地图了。”
张太夫人自从那次郑闰大病后,就显得寡言,她总想到儿子也在西域经历着与郑闰相同的事情。
亦青知道婆婆的心事,她无事就陪伴在婆婆身边。太夫人看到她,心中自会多出许多安慰。
“郑先生的身边是应该有个伴侣!”张太夫人突然感慨道:“想想,他也可怜。四十出头的人,别人可是儿女成行了,他还孤身一人。”
“如果母亲能够帮助他建立家室,必将是一件大功大德的事情。”亦青顺着太夫人的话说道。
张太夫人看着亦青又道:“我昨天已经和张宗说过了,他家的阿利,我会另选亮丽女子给他相配的。”
亦青听后,顿时眼放光彩地问道:“母亲决定成全阿彩了吗?”
张太夫人一笑道:“是你想成全他们,我不过是成全你的意思而已。”
亦青也陪着笑了。
隔了一天,张太夫人将阿彩唤入她的房中。
见阿彩进屋后,张太夫人摒退周围的仆从婢女,拉着阿彩的手仔细地端详了许久,直将阿彩看的心慌意乱。
好一会,张太夫人笑盈盈地感慨道:“好俊的一张脸,真象你的主母。”
阿彩不知太夫人意欲何为,不敢做声。
太夫人接着说道:“我记得你来我家时,我们还在雒阳。那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可如今已出落成个大姑娘了。已过了十五岁了吧?”
阿彩回道:“奴婢今年十八岁了。”
“都十八了?”显然,阿彩的实际年龄还是让太夫人吃了一惊,她喃喃地自语道:“也难怪亦青要我来过问一下你的事,着实不小了。”
“你知道,按大汉律,女子十五及笄,二十岁前就当出嫁,你已经到了应该出嫁的年龄了。” 太夫人又说道。
(“汉律”中规定:女子二十岁前出嫁,如果过了二十还未出嫁,就将加重税赋。)
原来是谈论自己的婚嫁之事,阿彩不由得紧张起来。
就在阿彩心中一揪之时,张太夫人说道:“张宗和我说过几次了,他想要我作主将你许配给他的小儿子阿利。我看阿利也还是个敦厚小子,你看如何?”
张太夫人话音刚落,阿彩便脸色惨白。
按理来说,做为一个奴婢,太夫人完全没有必要来和自己商量此事,只要定下来了,自己只有服从。可是现在太夫人竟然还问及自己的看法,这让阿彩既感到受宠若惊,又心有不甘。她不敢违逆太夫人,可是也不愿屈从太夫人。阿彩只能慢慢地将双手从太夫人的手中抽出,跪倒在地,说道:“太夫人!太夫人对奴婢的恩泽比天都高,就请太夫人允许奴婢伺候太夫人和夫人一辈子吧。”
张太夫人笑道:“我话还未说完,你就要表态伺候我们一辈子?你的主母让我先不要答应张宗家的事,说你另有心仪之人,想让我出面来撮合。我今天想听听你的意思,正想问问这人是谁,成全你们。如今看你如此敬重我们,看来,也不需我再来操这个心了!”
听到这里,阿彩抬头看着太夫人,眼中满是疑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忙将头埋下,跪着不再着声。
就在这时,亦青推门进来,笑道:“母亲,不要再作弄阿彩了,就和她说了吧。”
亦青将阿彩从地上拉了起来,说道:“阿彩,你的心事,我都知道,这一次想让太夫人出面来撮合你和郑先生的事。太夫人昨天和我说了,在她出面前一定要听听你的意思,你可要想好了回答太夫人。郑先生的年龄可是不小了,而且体弱多病。”
阿彩低着头,双手无措地揉着衣袖,低低地回答道:“奴婢是什么身份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哪里还敢嫌弃别人,只是希望终身有个依靠。”
张太夫人和亦青听到这里,相互会心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亦青问道:“主意定了?”
阿彩扭捏地回道:“全凭太夫人、夫人做主。”
听了阿彩的话后,两人哈哈大笑。阿彩被她们笑的满脸羞红。
稍后,张太夫人收敛了笑容,对亦青说道:“这件事才开了个头,还要看看郑先生的意思呢!”
郑闰身体刚有康复便收到张太夫人的邀请。
由张太夫人亲自来到“念域书馆”相邀宴请,郑闰哪里还有丝毫可以推委的理由?
看着坐在食案前的郑闰,张太夫人眼露慈祥。虽然郑闰相比张置要年长一些,可是,现在,在太夫人的眼中,却总是似乎能从郑闰身上看到儿子的身影。
郑闰见主座中张太夫人神秘莫名的笑意,心中纳闷,他暗自琢磨,却始终无法明白张太夫人请他赴宴的本意。所以只好低头不语,静听张氏婆媳有何指教。
酒宴开席后不久,张太夫人就摒退身边伺奉的丫环。若大的客厅,只有三人。
同两位妇人共席饮酒,这多少让郑闰有点局促不安。好在张太夫人先将话题引向了西域,这样,倒也使得郑闰能够从容相答,席间气氛一下子融洽了许多。
见郑闰说起西域便神情向往,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张太夫人情不自禁地随口问道:“郑先生如此迷恋西域,如果再遇机会,会不会重返而去?”
听到张太夫人的这一个问题,郑闰突然举杯愣愣出神。
“再返西域?”一时间,白雪覆顶的天山和昆仑山脉、黄沙漫天的西域大漠、大漠边的片片绿洲和建立在这绿洲之上的诸多城郭小国同时浮入郑闰脑海。
张太夫人见自己只是随口一问,刚才还侃侃而谈的郑闰便默然无语,只顾出神。心下不安,她看了一眼亦青。
亦青轻轻唤道:“郑先生!”
“噢!”听到亦青的声音,郑闰从遐想中回过神来,对张太夫人和张夫人抱以歉意地一笑,说道:“当年我是和贵府的张先生一样,满怀抱负前去西域。”
亦青举杯,敬了郑闰酒后,说道:“我家郎君去西域较晚,在郑先生这里应该算是后辈。”
郑闰对亦青拱手摇头,表示不认可亦青的这个说法。
接着,郑闰又说道:“当年,我随高先生来到此地,后来由张太夫人和张夫人相助办了这间‘念域书馆’,也知道今生再也不会踏入西域那片土地了。今后,我也只有在梦中再返西域了!”
说这些话时,郑闰神态落莫,颇有伤感之意。
张太夫人见此,忙亲自为郑闰布菜。
张太夫人的热情使郑闰极为惶恐,他忙起身致谢。
张太夫人笑道:“自我那孙儿从师郑先生后,郑先生可谓费心多多。郑先生才学卓越,见识广博,我有一个义女时常在我面前夸赞你。”
亦青惊讶地看着太夫人,她再也没有想到,太夫人竟用一个“义女”的名分来引出话题。这太出乎亦青意料了,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太夫人如何将话题演引下去。
因为在汉朝,奴婢的地位极其低下。史书记有“置奴婢之市,与牛马同栏”而且更有无以胜数的律法条规针对奴婢进行制约。
让郑闰答应娶一个婢女,这既不合郑闰的身份,也不合当时的体制。如果想成全郑闰和阿彩,是无论如何也要解开这个死结的。而这个死结却让张太夫人笑言中的一句话就一下子解开了。亦青立即明白了,太夫人竟然想让阿彩以太夫人义女的身份出嫁郑闰。对于太夫人在这件事上好表现出来的睿智,不得不让亦青从心底里敬佩。
而郑闰却听得一头雾水。他来到留上村已有时日,可是却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张太夫人还有一个义女。何况,听张太夫人的口气,这位义女对他还很是了解,并赞誉有佳。
郑闰瞪着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张太夫人。
张太夫人继续说道:“我看我那义女如此仰慕郑先生,到使我有意成全一段好事,不知郑先生能否赏我一个脸面?”
下面的话不用说了,郑闰也能明白。可是,显然此时说什么话都显得冒失。
郑闰一时局促,只能沉默不语。
看郑闰沉默,张太夫人继续挑明本意地说道:“我想做主将我的这个义女许配给郑先生,不知郑先生尊意如何?”
郑闰听完张太夫人的话意之后,想了想,拿定了主意,他起身离席,对张太夫人一揖到地,躬身说道:“谢张太夫人抬爱,晚辈若大岁数,只怕耽误贵府小姐。但是,张太夫人对晚辈的恩德晚辈末齿不忘。”
这就算是回掉了张太夫人的提意。
亦青在一旁着急,赶忙说道:“郑先生可知我母亲所说的义女是何人吗?”
郑闰抬头,一脸茫然。
亦青出门,不一会,将阿彩拉入房内。
阿彩知道今天太夫人设宴请郑闰,是为了她的事,本来一颗心就很惶惶,突然被亦青从自己的小屋中拉来。此时此地,再看见郑闰已经离席而立,知道太夫人已将话题挑明,一张脸羞得通红。强定神,对端坐在席的太夫人施礼道:“奴婢参见太夫人。”
亦青在旁插话道:“从今天起,不要再叫太夫人了,太夫人已将你收为女儿,从今日起,你就是太夫人的女儿了,还不跪下叫‘母亲’”
阿彩一听亦青之言,竟然不敢相信,惊慌地抬头看着太夫人,太夫人点头说道:“是的,从今天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
听完太夫人这番话,阿彩忙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喊道:“母亲——娘——”一时间,泪水夺眶而出。
阿彩,还是孩童时因大灾,就被身生母亲卖入张府为奴,十多年来,再也没有叫过一声“娘”如今猛然出口,不由全身颤栗,难以自抑。
亦青将阿彩扶起,对她说到:“今后你我也就是一家人了。”
阿彩更为恐慌地回道:“不敢。”
“你不敢,那郑先生当如何自处呢?”亦青问道。
当郑闰看到亦青将阿彩拉进屋内,也是一愣,随之明白,原来张太夫人所说的“义女”就是阿彩时,心中一下释然。此刻,看到阿彩的面孔竟然羞如桃花一样。从未亲近过女色的郑闰,竟然心中一阵荡漾。
细细想想,如此显贵人家,能为一个婢女做如此安排,这让郑闰感慨万端。
张太夫人用手指着阿彩,再度问道:“郑先生,这就是我那义女,你也是认识的,我想做主,将她许配给你,你可答应?”
无论是张太夫人还是亦青,此时都无声目视着郑闰,听他如何回答。
阿彩一颗心更是狂跳不已。
只见郑闰,撩开袍角,双膝跪下,对着张太夫人说道:“我郑闰,年少轻狂,只身独自闯荡西疆,一无建树,碌碌无为而回转内地,本以为孤独一生,老死此地了。不曾想,在此得遇张太夫人和张夫人,如枯草得遇春雨。张太夫人和张夫人的大德,我郑闰永世不忘。”说完重重地磕下头去。
听见郑闰如此说话,也就算是答应了。张太夫人、亦青高兴地将郑闰扶起。
站立一旁的阿彩羞涩地跑了出去……
一早,留上村的村民们惊奇地发现,张府大门上挂红披彩,全府内外均透着洋洋喜气。
人们不由地纷纷驻足打听。当听说是张府小姐今日出嫁,与“念域书馆”的郑先生喜结连理,都感到莫名惊诧。就是那些熟悉张家的人也不住地用手拍打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道:“这张太夫人家中哪里又冒出一位小姐来的呢?”
郑闰和阿彩的婚事依然是由张太夫人亲自张罗。
考虑到郑闰孤身在此,新房虽然设在“念域书馆”但是“念域书馆”内并不宽敞,大办喜宴却有诸多不便,于是在征求了郑闰意见后,张太夫人做主将喜宴放在张家的后院中置办。
婚庆所请的宾客不多,但都是周边的乡绅。
云聚张府内的盈盈诸人也将婚礼渲染得隆重热烈,宴中酒菜都是张家庖厨精心制作,就是所用器皿也十分得精制。
十多年来一直身为婢女的阿彩,此刻感受到过去从来没有过的尊荣。她对张府的感激,对张太夫人、张夫人亦青的感激已无法言表。她只有在心里默默地念道:“太夫人,夫人,你们所予以阿彩的恩德,阿彩一定刻骨铭心。”
此时的郑闰身穿大红喜袍,精神焕发,一改他平日间在书馆中不修边幅的邋遢相。看上去,似乎一下子年轻了许多。
当两位新人拜完天地,新娘被张府婢女扶入新房。新郎入位席间,婚宴开始。
酒过三巡,郑闰在众人的鼓噪下,抚琴为大家吟唱了司马相如所著的《凤求凰》。
亦青细细品味着郑闰吟唱的这首赋,想到卓文君和司马相如那脍炙人口的爱情传奇,心中不由感慨。
郑闰吟唱完毕,起身到高伦面前,恭敬施了一礼,然后敬上一樽酒,虽然一语未言,但是,高伦也能够感受到郑闰所传递的情意。
随后,郑闰又如法炮制,来到亦青面前,同样的先施一礼,然后敬酒,口中喊了声;“张夫人!”
亦青不饮,问道:“为何不称‘嫂嫂’?”
郑闰回道:“张家恩德,郑闰已然心领,如何还敢得寸进尺?”
亦青摇头叹道:“郑先生,你又何必这般迂腐。”说完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最后,郑闰来到张太夫人面前,将金樽高举过头顶,口中喊了声:“太夫人!”将樽敬上。
张太夫人不接金樽,收敛笑意,对郑闰说道:“今日起,你已是我张家娇客,如何还不改口?”
见张太夫人神态凛然,态度固执。郑闰忙当着众宾客的面,双手一撩红袍,双膝跪地,喊了声:“母亲!”情绪激动,语气中略显哽咽地说道:“张氏对郑闰如此恩德,郑闰如何为报?”
张太夫人颤微微地接过金樽,看着跪倒在地的郑闰,也是一饮而尽。可能是饮酒过猛,竟尔一阵猛烈咳嗽。身旁的灵宣赶紧起身上前轻拍张太夫人的后背。张太夫人舒转过来后,接过亦青递上的手帕,擦了擦流出眼角的泪水,对郑闰说道:“你原来在西域,我们家原来在雒阳,你与阿彩相距何止千里之遥,可是,这上天之中,巧有安排,却让你们一前一后,都来到丹阳郡黝县,黟山脚下的留上村,真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那日,阿彩叫了我一声‘娘’,今日,你也随阿彩之后,叫了我一声‘母亲’。我这个母亲也就只在今天祝愿你们相亲相敬,共渡世事。”
“是!”郑闰听完张太夫人的这番祝愿,恭敬地说道:“我一定铭记母亲教诲,与阿彩相伴今生,绝不分离。”
张太夫人满意地点头说道:“你起来,去招呼一下众宾客吧!”
郑闰答应着起身招呼宾客去了。见郑闰背影,张太夫人附在亦青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句:“刚才,我猛然间想起了当年你们在雒阳成亲时的情景。”
亦青陪笑着,此刻,她的脑海中也同样翻腾起十多年前,她与张置成亲时的情景。
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看着身旁边站着的儿子,个子已经超过了她的肩膀。
想想,近几年来,儿子时不时地向自己问起父亲的情况。亦青也会和儿子谈起张置的过去,或是编织张置的现状。总之,亦青让儿子坚定地相信:他的父亲是一个为国尽忠而可置个人于不顾的大英雄。
想到这里,亦青心中不由叹道:“唉——可怜的儿子。他的记忆中能有多少他父亲的影子呢?”
宾客辞去,喧闹了一天的张家府院突然显得那样的安静。
喜庆过后,亦青一人站在这宾客散尽的空旷后院,默默静立。
天上一轮圆月从云中穿出,那玉盘般的月亮将幽幽银光洒落在这院落之中。
从今日起,十年来与自己相伴不离的阿彩便为人妇,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随她左右了,亦青想到这里,心中有点空荡荡的感觉。可是,转而一想,她的嘴角边不由浮起一丝笑意。太夫人对郑闰所说的那番话犹在耳边。
“这姻缘已定的两人,绝不会因为身距千里而被阻隔。”亦青抬头看着那圆圆地月亮,口中念道:“郎君,你走后这么多年来,为什么没有一点点的音信传递?你还身在西域吗?西域的月亮今晚也是这样圆吗?此刻,你也会面向月亮想着我吗?如果,你此刻也同我一样,面对这银盘明镜般的月亮,你可从这月亮中感受到我对你的思念?”……
念到这,亦青不由得流出眼泪。她胸口起伏,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夫人!”
一声轻呼,从亦青身后传来。
亦青忙抹去脸上的泪水,回转身来。
身后站着的竟然是今日的新嫁娘——阿彩。
亦青惊讶地问道:“阿彩,今日可是你大喜之日,你怎能不在你郎君身边,而回到这里来干什么?”
阿彩走到亦青身边,说道:“我随夫人已有十年,夫人的心思,我比谁都知晓。今夜,夫人身边更需要阿彩的陪伴。”
亦青一把将阿彩揽入怀中。许久,亦青突然意识过来,她问道:“郑先生呢?”
“他也支持我前来陪伴夫人……”
亦青虽然心中感动,但是态度依然坚决地说道:“阿彩,今天是你的新婚初嫁之夜,怎么可以不相伴在夫君身边?你快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