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雁卿从来不是个强硬的人。
和辛妈妈调笑了一会儿,他自己都不大清楚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应下了要为辛妈妈口中的晴儿姑娘作几首诗词,供她元宵节登台献唱用的了。
郑雁卿带着两个护卫亦步亦趋地跟在辛妈妈的身后穿过一座灯火通明的木桥,绕过一座峰岚翠屏的假山,又经过一条甚是幽静长廊,再走过一条僻静的暗径,前前后后用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众人总算在一座古朴风雅的宅苑前停了下来。
辛妈妈回头对郑雁卿微微一笑,朝这座宅苑的大门努了努嘴,示意他们已经到了。“雁卿公子暂且稍待,奴家这就过去叩门!”
“姐姐毋须多礼,自去就是!”
辛妈妈得了回应,这才行步袅袅地走了过去。
这座宅苑的门槛极高,辛妈妈涉足而上,敲响了坐着两个石狮子挂着粉红灯笼的大门。
咚咚咚
没有反应。
辛妈妈眉簇微皱,再一次伸手敲响了大门。
过了许久,院子里传来踢踢哒哒踏着石板又哼哼唧唧的不耐烦的声音。
嘎吱
大门打开了,一个门房仆人从中探出脑袋,想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在这元宵佳节耽搁了自己偷窥花厅戏台的。
“呀!…原来是辛大家啊!….我说怎么方才开门时,门还未开,就从门外传来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儿呢!原来是艳名广传的辛大家到了!….还请辛大家恕罪,刚才前院事儿忙,大管家临时把奴才调过去帮了会儿忙,这才一时不察,误了给辛大家启门的时辰….”
“无妨!…赵官人他是咱们汝阴县城有名望的文客,平时上门讨教者就络绎不绝的。再加上今日又恰逢元宵佳节,咱们这儿的读书人说不得都要来贵府叨扰一阵,贵府事多人忙,奴家此时还腆面打扰,倒是要想贵府告罪才是!”辛妈妈见大门打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很识情知趣地先提来人解释了一阵。
“嘿嘿!…辛大家倒是体恤奴才,这番话真真地就在这隆冬寒月暖了小人一把,奴才受用的紧呢!”
门房还是没有将大门全部打开,他正半依门板,一脸痴迷地盯着眼前的美人儿。
辛妈妈对这眼前仪态粗鄙的门房一点也不在意,仍然笑容灿漫:“既然足下已经把门启开,何不放我等进去…这外面天寒地冻的直冷煞了奴家呢!”
“啊~!…倒是小人糊涂,光顾着与辛大家相谈甚欢了,一时不察竟忘了您来府上还有要事…真是罪大难恕,万死难辞啊!….小人这就把门打开,带您进去…..”
门房佯装一副慌张模样,赶紧就把这大门彻底打开,站在一旁满脸讨好的示意辛妈妈进门。
辛妈妈淡淡一笑,回首向郑雁卿等人略微点了下头,便前头带路走了进去。
“辛大家,这四位是…与您一道过来的?”
轮到郑雁卿踏过门槛时,这门房赶紧上前拦住,朝走在前面的辛妈妈问了一句。
“不错,这四位确实是随奴家过来的!…那个身着蓝袍锦衣的小公子,正是胡杨郑家的小少爷郑雁卿,他可是咱们汝阴县风头正劲的神童呢!前些日子就是他一举打败了那江南四大公子之一的侯愈白…..而他身后的两位壮士,乃是咱们的县太爷张县令的麾下,特地奉命来护卫郑公子的!…你便直接放行吧,一会儿奴家见着了尊府赵官人自会与他说明一切,定然不会让足下受责的!”
“哦~!原来如此!…倒是小人眼拙了,竟然有眼不识金镶玉,怠慢了贵客….既如此,四位贵客便也虽小人入内吧!”
“等等!…你说四位?!”
郑雁卿不禁有些疑惑,正要回头看个仔细,却听到一阵还算熟悉声音,“无量寿佛!贫道龙虎山道人玄慈,与这郑小公子也是一道儿过来的!”
郑雁卿不禁无语了,这瘸腿道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找到了自己!
“哦!既然是随郑小公子一并来的,那道长也赶快进来吧!….小的这就给诸位贵客前面领路!”
门房倒是有些眼色,一听说这道士乃是龙虎道人,半点不敢怠慢,忙弓腰耷背的上前谄媚。
……………………….
既然人家又找上门了,郑雁卿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避而不见了,只好无奈地邀请这瘸腿道人联袂而行。
郑雁卿本来有心要与这玄慈道人搭话,想询问他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只是一看到他满脸的戏谑,顿时就没有胃口了。
“辛姐姐,你刚才怎么对这门房这么客气?….我可记得,姐姐一向不大会与人伪蛇、假以颜色的,却为何到了此处,待这门房小厮如此优厚呢!”
辛妈妈掩口轻笑,又妩媚风情地白了一眼,“哟!瞧弟弟这话说的,好像姐姐是个生人勿近的泼妇一般,凭地难听呢!….难道姐姐初遇待弟弟时,不够亲善么?还是,弟弟见姐姐方才对那门房小吏露了些颜色,就吃醋了?”
“咳咳!”
自讨无趣的郑雁卿实在吃不住这风骚的狐狸精,只好讪讪地轻咳两声籍此掩饰尴尬。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
“玄慈道长,您老有话说话,可别在念叨你这偈语了…..你先前都与我说过一遍了,再说可就腻味了!”
郑雁卿一听这瘸腿道人又要唱那令人无语的糟心玩意儿,赶紧上前插话打断。
“呃~!”玄慈道人狠狠地刮了郑雁卿一眼,“无量寿佛!老道有心为郑公子开悟解惑,却不曾想好心作了驴肝肺!直嫌弃道人唱的难听了!”
“噗嗤”
辛妈妈一时没有忍住,掩口笑了出来。而他们前头带路的门房,以及身后两侧的护卫虽是没有笑出声来,但那被憋得满脸的赤红,也证明他们此时忍得有些难受。
“玄慈道长恕罪!我并没有嫌弃道长唱的难听,只是觉得您老唱这首偈语,不腻么?…我可是知道的,这整篇偈语可是老大一堆的!您这么大的年级唱这个….着实有些吃力啊!…要不….您老换个曲儿唱?”
“哼!”玄慈面冷一哼,“道爷就乐意唱这个,你管的着么!…你爹郑富贵平时是咋教导你的?…一点也不知道尊重老人!…方才道爷在后面提名道姓地唤了你半天,你小子倒好,越跑越快,油滑的像个皮猴!…不知道你家道爷,腿有残疾,跑不快么!….直娘贼的!你小子早晚非落到道爷手上,到时候我给你做个麻袋,填上百十斤的石头让你驮着,到时候你要是跑的没有今个快,道爷非拿鞭子在后面抽死你个祸害玩意儿!…混蛋!你个小混蛋…你爹郑富贵也不是啥好鸟!面憨心黑的混蛋….你爷,那就更不是个玩意儿,就是个见色忘义的老yin虫、老混蛋!…你全家都是黑心的混蛋!…道爷千里迢迢过来度你,真是把好心给狗吃了!”
“噗嗤!”
“哈哈….”
这次除了辛妈妈,两个护卫和门房再也忍不住,笑出来了!
“玄慈道长,你说的也忒难听了!我刚才也就是好心,体恤您老年龄大了,怕你唱那么长的偈语会把自己累着,才好言相劝的!您老不愿意就不愿意么…咋还出口成脏,骂起人了!..您老虽然先前说过与家祖有旧,可我也没听家人提起过你。…我如今这样,也就是我心地善良,见你老迈,不忍心欺负你,这才一再退让的!…但是,您老也不能总是倚老卖老吧!我郑雁卿虽说年幼,但是骨气还是有的,你说话归说话,咋能骂人呢!…再这样,我可就翻脸了!”
“好、好、好!….臭小子,你说你要翻脸是吧!…道爷倒要看看你如何翻脸的!…我让你翻、让你翻!”
玄慈道长怒极而笑,握着手中的尘弗就朝郑雁卿的身上招呼,只把郑雁卿抽得大嘴直咧,“牛鼻子!…..咋还动起手了!….哎…哎!…疼啊!…你大爷的,玩真的啊!…我就嘀咕两句,你用得着使这么大的劲么…再来两下好了啊!…再来我就真生气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好、好、好!你还无情是吧!…我让你无情!…我让你翻脸!….来、来!…道爷等着你翻脸无情呢!….臭小子!..爷爷今个还降伏不了你了!”
随行的几人都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的这幕闹剧,一点没有想上前掺合的意思。
郑雁卿一边绕着长廊里的柱子左摇右晃地躲闪着来自玄慈道人的无差别攻击,一一边求救似的看向众人,得来的却是他们一幅幅爱莫难助的无耻回应。“牛鼻子,要不….你还是接着说道吧!…..古人曾经云过,能用话解决的事儿,咱们可别动手动脚啊!…哎哟,你瞧,我胳膊肘都被你抽得青了一块!..哎…哎…哎,你咋还没完没了了!….成、成!…你要真觉得心里有气,你就骂吧,痛痛快快的骂吧!….我这回不还口了,还不行么!…别揍了,真疼啊!….”
“咳~呼呼!”玄慈道人扶着长廊上的阑珊喘着粗气,“混…混小子,你不是说要与道爷翻脸无情么….咋…咋软了!啊~!…混蛋!…爷爷今个改变主意了,再也不以口度人了,这回非要用道爷这手里的家伙什来感化、感化你!…也让你这小混蛋知道下,啥叫棒下出孝子…;来、再来!..道爷非刮了你一层皮不可!”
说着,玄慈道人又拿着手里的尘弗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