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哪一天,我可能还有机会看到自己穿上婚纱的样子,看到我未来的孩子,
而现在,我的列车已经开出生命,
再见,爸爸,
再见,妈妈,
再见,我亲爱的……
Part向铮:
而结果的结果,我还是不可避免的和倪珈祎见面了。其实说见面并不完全,因为只有我见到她,她能不能看到我,我也不知道。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电闪雷鸣已经不足以形同,当惊雷以刀光剑影的速度将天空劈得四分五裂时,关晓熙又一次钻到我怀里,很奇怪,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妞儿竟然会害怕区区打雷。
接下来的事就完全验证了关晓熙的预测,很不幸,停电了,没有蜡烛,噼里啪啦的雷好像直接打在窗子上,要把屋里劈散,她拉了窗帘,结束了最后一丝光明。
这样的黑暗,总觉得特别暧昧。
电话开始频繁的响。
先是关晓熙她妈,好一番叮嘱之后,提出要过来陪她,被关晓熙一口回绝。接下来是魏唯,再然后是关晓熙她爸。最后竟然是安东瑀,他很仗义的说,他人在路上,就到。
关晓熙急了,冲电话里喊:“你要是过来我就跟你绝交。”然后她挂了电话,关了机。
弄得我还挺嫉妒她的,是不可能有人给我打电话的,他们都以为我在墨尔本。我帮她重新开机。
“你干什么?”她问。
“开着吧。”
我没跟她说为什么。忽然想起向雅晴,想起秦瀚达和老太太,特别想打个电话回去,听听他们的声音,知道他们都在家。
可是我刚拿起手机时,那玩意却自己响了,来电话的人是秦睿。
通常情况下,我在确认自己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不信,绝对的不信。
“做梦吧你?梦见人死是好事。”我也不知道我这是从哪得出来的歪理,我用极其轻松的语气将这句话说出来,好像这样就能掩饰我彷徨不安的心情,骗自己一切都跟以前一样。但是秦睿丝毫不带玩笑色彩的话生硬的将我拉回现实。
现实总是比想象的更残酷。
“她死了。”他重复:“死了就是死了,没人跟你开玩笑!”
呵,就是这样。
剧终。
中国语言文学的博大精深,却都不能比这两个字更来得伤感。
“谁死了?”关晓熙问。
“倪珈祎。”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叫出这个名字的,还记得上次叫她时,她还是个像苹果一样可爱的女孩儿。
原来死亡离我们这么近,怎么能这么近。
倪珈祎的死因,说出来或许不会有人相信,早上的时候,秦睿和夏柠送她到机场,九点的飞机,按说晚上就可以到墨尔本,可是偏偏七点多的时候,夏柠接到倪珈祎的电话。
就是那一通电话,要了她的命。
谁也不知道她没有上飞机,雨下的最大的时候,她撑着伞拨通了手机,她的无限讯号引来了雷,轻而易举的送出了她的生命。
青春就此谢幕,而她选择谢幕的方式竟是如此残酷。
我的心起起落落的疼,她是这么要面子,这么爱漂亮的小女孩儿,即使在离开人世的时候,也要花一点妆,穿一条新裙子,扎上她喜欢的粉色的蝴蝶结,漂漂亮亮地走。
记得去年我带她去迪斯尼乐园,我还嘲笑她打扮的像那里面的米老鼠,特别有喜感,她撅起嘴巴反驳,调皮,任性,有一点娇气。所有的记忆忽然都被她塞得满满的,像装了热水的暖瓶,拧开盖子,就被蒸汽迷湿了眼睛。
那个女孩儿,她还是如此鲜活,仿佛一刻都不曾离开。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对一个二十岁的生命用上葬礼一词,过于残忍。在那间大而空洞的房子,倪珈祎的长片被挂在正中,她好看的笑着,看着前来送她的亲人朋友,任性的不理他们,骄傲的像个躺在花丛中的公主。
公主,这是一直以来我对她的感觉,她从小被家人特别好的呵护,不谙世事,任性而孩子气,这次离开,她便再也不用烦恼任何关于长大的那些事。
我握了关晓熙的手,倚着墙站在门外,我看到进去好多人,她的父母,亲戚,朋友,同学,也包括秦睿夏柠他们。
悼词过后,屋里开始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事实上这种声音从一开始就在,而现在,它更加清晰。我们没有靠近,我承认是我不敢进去,我想他们也不一定愿意看到我进去或者根本不认识我,就这样僵持了十几分钟,我没有等到葬礼结束,叫了出租车,头也不回的带关晓熙离开。
倪珈祎,就让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儿,永远留在记忆里。
回到老房子的那几天,我偷着订了机票,想回墨尔本。关晓熙有些一反常态。忽然的对我特别好,不是说她以前对我不好,但是有一种特别明显的变化,就是她不再跟我打打闹闹,似乎连说话都有所顾忌。她这样,让我感觉很累。
那天早上起来,我竟然看到她在厨房里为我弄吃的。她手忙脚乱的样子,让我更加确定她其实什么都不会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拿了围裙,走到她身后给她系上。这使专心做事的她吓了一跳,我顺势将这个女孩搂住,不让她转身。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吧。”我跟她商量,她冰雪聪明,会懂我的意思。
“怎么一样?”她转过身看着我。
“我想回墨尔本了。”
“逃避?”
我被她一语击中,不知道怎么还口,只能站在那听从发落,小魔头,她就是有这种本事,能把我的内心看得特别清楚。真可怕。
“走之前上网看看吧,你有歌迷会了,他们还想让你给他们选个名字。”
歌迷会?我的?
真是遥远到外太空的词汇,这一切快得让我感到措手不及,我竟然厚着脸皮让这么多人喜欢?我曾经想过的万人空巷的演唱会之类,同样幼稚极了。
倪珈祎还不够吗?如果她没喜欢上我,她可能还在墨尔本上学。
“算了,我没心情在比下去。”
“你自己说的,还跟以前一样。”她用淡定如水的目光向我质问。
显然,她误会了,我口中的“跟以前一样”并没有涉及到我自己,我一直觉得,出了事,还恬不知耻的装无知,那这个人一定是小人之中的混蛋。
但这些都跟关晓熙无关,我不应该把她拖进来,如果没有遇到我,她的生活可能天天都是阳光灿烂的,也不用想着怎么安慰我一类。
我突然想起初中时,三姨夫的一句话,他偷偷摸摸的和秦瀚达说的,他说,向铮这孩子,太冷漠,他打小儿克死亲妈,命煞。
他作出这一番评论的根源,是那年三姨死了,秦睿哭了,我没哭出来。
所以你看,用一种违背科学的说法,就是,我好想生下来就不吉利一样。
我被这一连串的思绪困扰的时候,忽然觉得左肩一阵疼痛。
关晓熙,这个小魔女,她正勾着我的脖子,狠狠地咬我肩上的肉,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我疼得心里发慌,又躲不开,想不清醒都难。只能把她搂在怀里,不让她看我的表情。我就是这么死要面子。
她告诉我,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
呵,这句话,我在心里跟自己说了十几年,从邱洁死后,我就没皮没脸的寄生在向雅晴家,像一个弄不死的细菌,躲过一个个危险,苟且偷生的活到现在,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默哀。
那天,我听了她的话,上网看了看,真的如她所说,有一个关于我的论坛,建了不久,帖子也不算多,可是仍能感觉到那些小孩的热情。一时间我觉得新奇而受宠若惊。
忽然之间,一个人的梦想就变成了大家的牵挂,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以前从所未有过的紧张也纷纷而至。
那一晚,我为他们学则了名字,风筝。
记得有一个人,似乎这么叫过我。
接下来的比赛异常顺利,我就在那个稍纵即逝的夏天一路顺风的开进了柏阳市三强。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进入全国决赛的名额,每个赛区只有两个,那场比赛之前,关晓熙开学了。但她每天都回老房子。
这个女孩儿,和她在一起,我总觉得特别舒服,特别自然,不做作,更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心无芥蒂的哥们儿。
这样说,似乎有些对不起关晓熙同学。不过我确实希望,在老房子的日子,能久一点。
但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明了,就越叫人担心。
作为在暑假就已经说好的事,开学的第二个星期,我跟关晓熙到她学校的琴房,他让我教她钢琴。
我自作多情的当起“老师”,还更自作多情的选了一首她喜欢的天空之城,结果到那才发现,她根本就会弹。虽然不谦虚的说,她没我弹的好,但也算完整。于是教她弹变成了一起弹。
气氛似乎有些扭转,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电视剧中那种所谓的浪漫?也不知道这种气氛是不是被她故意制造出来的。我竟然发现我不在乎,还有点喜欢。阳光折射进窗子,照在我和她的身上,天空之城的旋律流转回旋,如初秋的凉爽,让人心存感激。
事后想想才知道,落叶,琴键,和被她吻过的谱本。都是通往十字路口的风景。
过去便不再回来。
呵,关晓熙,小骗子,小知音。
从琴房出来之后,已经傍晚。关晓熙带我在她的学校里闲逛。可能是下课的缘故,学校里里面人开始多起来。有那么一刻,我看着他们说笑着经过有一点羡慕,夕阳,小路,上上课,谈谈恋爱,散散步,踏踏实实的小幸福。
突然想念墨尔本的学校,怀念那时的生活节奏,不像现在,快得让人发慌。
生活中总会出现一点意想不到的事,不然就体会不到那种刺激的感觉。我在别人学校走的时候,身后竟然有人叫我的名字,确定是叫我,不是叫关晓熙。
我回头看,是一张无比激动的脸,可是我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
她问我:“你是不是向铮啊?”
“是。”
我一边用微笑拖延时间,一边迅速把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面孔全部过滤一遍。我经常这样,特别久远的同学突然见面,跟人家聊上几分钟后说再见的时候,我都还没想起来他是我哪个阶段的同班。我不擅于记住别人的面孔,这算是我的缺陷吧……?或者只是世界变化快,时间催人老,大家都经不起折腾了。再不然就是整容化妆术迅速膨胀。
我知道我扯远了。
她顿了一会说:“你给我签个名吧,我特别喜欢你!”
她的话结束了我所有的猜测。原来如此。
我满足了她的要求,很糗,我还没专门练什么签名,说实话,我签我的英文名的话要比签向铮这两个字好看的多。但是女孩儿还是特别兴奋,她咯咯的笑了好半天,临走时,她对我说,要加油!我笑着跟她再见。
我的第一个签名就这么送出了,中间有一点点小意外,但还是让我兴奋了好半天,对,没错,是我兴奋,我可能比她还兴奋。
突然想给向雅晴打个电话,但最终只停留在想的阶段。我的好心情竟然不能跟别人分享了,想想有些郁闷。
“行啊向铮,你现在算是个小明星了!”关晓熙用她的胳膊肘捅捅我:“下次出来,戴墨镜!”
哪跟哪啊。我表面镇定,其实心里小小的激动已经开始冒泡,还不好意思太过表露。这种心情真纠结。
我说:“我应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肯定已经推出比赛回墨尔本了。”
她听后大笑,跳到离我一米之外:“打住!肉麻!”
“说真的!”我厚着脸皮强调,上帝作证,我的目的不是想让她肉麻。
“拉倒吧,你啊,以后跟我保持距离,我可不想上什么八卦周刊!”
真扯远了。我把她拉到跟前,提醒她小点声,我可不想让自己在周围人鄙夷的目光下走路。低调一点总是对的。
我们就这么走出了校门,在车站的时候,我接了一通电话。
向雅晴打来的。她上来就问:“向铮,你在哪?”
我之前还想给她打电话的冲动消失殆尽,心里没来由得发慌,这个突如其来的质问好像一盆冷水,把我内心刚点燃的一丝小火焰灭了个彻底。我忍不住四下张望,最好别让我在某个角落看到向雅晴正拿着电话瞪着我的面孔。
但随后证明,我的心虚完全是自找的。
向雅晴吞吞吐吐的告诉我,秦瀚达住院了,我再仔细问下去,她又闭口不谈。一口咬定不是什么大事,感冒发烧而已。我反而不信。挂电话的时候,我算了算时间,决定后天上午到家。然后让关晓熙在学校住几天,突然放她一个人住,我竟然不放心了,这也是个意想不到的变化过程。
终于要光明正大的回家了,对此,我开始无比的期待起来。
再见到秦瀚达时是在医院,他老了,瘦了,好像每回来一次,他就又老了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但这次绝对大有不同,他看起来很憔悴,头上缠着纱布,一条腿打着钢板吊着,我不由的猜测,我不在家的两个月,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回来干什么?”他上来就问,看见我,没有一点惊喜,反而责备:“我又没死,用的着回来吗?”
难道我要等他死了才回来?!我无良的想,想想而已,没敢说出来。
“大老远回来还不是担心你。”向雅晴嗔怪:“说两句好听的这么难啊。”
“浪费钱又浪费时间,还想挺好听的?”他用手点点我:“明天就给我回去,没事别老想着往家跑,这种机票我不管给你报销!”
他骂起人来精神一点不减,这让我对他的担心稍有缓解。
我问他:“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向雅晴,小声咕哝:“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我突然想家。”我抢在向雅晴前面开口,我的灵机一动被我演绎出来,显得有点做作。
秦瀚达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叨叨:“一个男孩子,老想家有什么出息!”
“哦。”我干巴巴的应了一声。一点惊喜都没有,好的是,我已经习惯了,指望秦瀚达捧着你说话,除非太阳掉河里。
走出医院时,向雅晴跟我说:“既然都回来了,就在家住两天吧,奶奶也想你,况且你爸又回不了家,没事。”
“我还是回去吧。”
“你爸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她向天底下所有母亲一样。摸摸我的头发:“他心里挺惦记你的,每次打电话给你,他都在旁边听,嘱咐这嘱咐那,比我还啰嗦。”
呵呵,就知道。我能想象得到秦瀚达又臭又硬的样子,这一点,秦睿其实挺随他。
那天晚上,我又打车去了医院,想去看看秦瀚达,路上我告诉向雅晴,我已经订完机票,明天一早的。
她大声责怪:“你怎么不早说,我买了排骨,准备明天炖的。”
我先骗她:“学校有考试。”然后又哄她:“下次回来做给我吃。”
我就这么被我自己困在一个编谎圆谎的大网里,逃不出来。
走到病房门口时,我看到秦睿在陪他,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他竟然比秦瀚达先睡着了,手里还抱着PSP。我最终没有进去,因为隔着玻璃我看见,秦瀚达给他搭上衣服。也许因为这件事,他俩的关系能变得融洽起来,也说不定。
我头也不回的走出医院,到家时,向雅晴正在帮我收拾东西,没有什么可收拾,我没带回什么来,但是她却让我带走不少。
转天,天一亮,她便执意送我出门,她拿出一沓钱塞给我,说:“你爸作天偷着给我的,让我等你临走时给你带着。”
“我不要。”我固执的塞回去,然后把自己弄得像个暴发户一样的语气:“我有钱,好多呢花不完!”
“这孩子。”她板起脸抱怨:“你自己在外面,身上多带点钱我们才能放心。”
“谁说的,带这么多钱回被人抢了。”我安慰这个女人:“留着给你丈夫买点吃的补补,再回来我跟他打网球,不让着他。”
向雅晴笑着在我身上打了一下,嗔怪:“什么时候学会贫嘴了。”
我没跟她争辩,拦了出租车上去。她站在越来越远的地方向我挥手,最后变成一个盲点。我告诉司机,不去机场,改去**路,然后心里莫名其妙的伤感起来。我开始畏惧我和他们的下一次见面,我比谁都清楚他们的态度,我要选择的这个职业,对于秦瀚达来说,犹如天敌,我甚至心存侥幸的希望,他们永远不知道,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