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记忆便如窗花蝶影扑簌而去。
孙娆在悉心教导孙恒后,便有意放权,给了孙恒几家好铺子练手,不知何时起,孙恒白天借着去店里的缘故,越来越晚回家,直到一日,有店里的掌柜求见孙娆。
这才知道,不知何缘故,孙恒频频向店铺里拿钱,因着店铺本就是要给孙恒继承的缘故,数额也比较小,众人便给了,不敢因此得罪于他,也就不曾向上汇报。只是这几日,数额突然大了起来,掌柜思量不定,决定还是跟大小姐知会一声。
晚间孙娆便就此事悄悄问了孙恒。
“阿弟这几日缺钱吗?”她问道。孙恒一愣,强笑道:“姐姐何出此言?”
“姐姐听说,阿弟这几日往账上支取了许多钱银,便想着,可是阿弟身边出了什么事情急着用钱?”孙娆柔声道,谁知道这一问竟惹恼了孙恒,孙恒不悦道:“姐姐说让我看管铺子,背地里却监视我吗?”
“怎么会?”孙娆一听,着急道:“姐姐只是有些担心你……”
“担心什么!?担心我把家里的钱败光了不成!我都听店里的人说了,你原先管账的时候,还不是需要多少钱就支取多少,如何到了我,便是多花用一些都要被你质问!”
“阿弟!”孙娆有些伤心,缓声道:“姐姐并无它意,往日你要花钱,我何尝推诿不给你!姐姐不过是担心你遇着什么事,被人蒙骗了钱财。”
“无事,”孙恒转过头懒得理会她,闲闲逗着笼子里的鸟儿道:“我有一个至交好友,家境不好,救济一二而已。我都多大了,你能不能不要管我的事情?”
如此一二,被孙恒遮掩过去,直到一日事发,有衙门内相熟之人来到孙府询问事宜,众人才知道孙恒很可能偷偷藏下了一个刺杀朝廷命官的刺客,如今上面彻查此事,查到一家别院,此人念在孙家对他有恩,知道这是孙家的院子,便来悄悄按下,前来提醒,劝他们让孙恒尽快将那个刺客交出去,如此,方能保孙府阖家平安。
孙父知道此事大怒,命人将孙恒带了回来,逼问刺客的下落,可孙恒始终不肯吐露,后来孙娆想了个主意逼问这段时间跟着孙恒的几个下人,问少爷去了什么地方,这才找到那人的下落。本想送去官府,却碍不住孙恒苦苦哀求,故而只是放走此人,令他速速离开,并勒令孙恒再不可与之来往。
然后偷偷给衙门递了个消息,不久,刺客便被抓住了。
孙府救了刺客,给了他逃亡的机会,已是仁至义尽。为了阖府平安,自然得告知衙门刺客行踪,只是这刺客明明被警告速速离开,不知为何竟没走远,倒是乔装打扮往那酒楼里喝酒去了,也难怪被抓的这样快。
孙恒知道刺客被抓,心下着急,便想偷了家中钱财贿赂官员,将他放了。却被下人发现,孙娆不是他那般幼稚,想的简单,自古只有官商勾结,何尝有商家有胆子与官斗?
刺客刺杀朝廷命官,虽未成功,到底是一件祸事,旁人避之不及,只有自家弟弟还当是个小事,凑上前去,妄图以钱解决。她怕弟弟做出傻事,害了全家,便将他关了起来。
荣华进入任务的时间,便是此刻。
只是那时候的孙娆是绝不会打自己的弟弟的,在孙府全家的影响下,大家都对这唯一的男丁十分纵容,孙娆小时候还吃过孙恒的醋,不平家人对弟弟的宠爱而闹脾气,孙父便时常嘱咐她要好生对待自己的弟弟,弟弟年幼失母,作为姐姐应该多多爱护等等。潜移默化下,孙娆便养成了事事将弟弟放在心上的性子,平日里哪里舍得打骂。
当年孙娆议亲,被婆家要求早早嫁过去绵延子嗣,孙娆那时刚接触经商,还没有显现出什么本事,孙父便想答应。孙恒年幼,却是不依,每日嚎哭不止,甚至不理孙娆,竟生了一场小病,孙娆见了,心中苦闷害怕,便主动提出要延迟出嫁,照顾弟弟长大一些。
因此婚期一延再延,转眼她已经快要二十一岁了,别的如她这般年纪的女子已有不少早早就出嫁,有了子嗣。赵家因此深深不满,若不是赵家大郎放言非她不娶,只怕早已退婚。
今年也是最后通告了,若她再不进赵家的门,赵家便要为赵知礼纳妾。
可这档头,却出了此事,孙恒对于她将自己关起来的事,十分生气,总觉得是姐姐过于看重钱财,藐视人命,为了此事与她吵闹不休,竟然绝食了。孙父劝解不成,只好去周转刺客一事。
好在那命官没死,又因政事失利,被对头诬陷贬官而去,到是让孙父得以成事,救出人来。
这刺客名为掠影,武功了得,兼之相貌英武不凡,一身正气,可自从被抓之后,便被废了武功,因听得狱卒所言,知道是孙家透露自己的行踪,被救出后假意感激孙父,实际怀恨在心。
孙父本就是勉强救他,面色自然不好,人既然出来了,对于自己的小儿子也算有了交代,便要求孙恒不可再与他接近。
可当日水边救人,自孙恒将那水边的男人翻过身来,向他面上望去之时,便是孽缘深重。后在别院朝夕相对,见掠影虽然是刺客,却面目周正,好谈笑,颇有些潇洒风度,与那茶馆之中,风月里头所说的风流剑客,英雄豪杰相类,更是情难自己。
口头答应了孙父,待风头过了,却偷偷瞒着家中人前去见他。
而掠影此人,虽是剑客,幼年却是赌场中人,自小在风月里头摸爬滚打,虽然生着这忠厚面容,却是个心狠手辣,贪金好银之徒,一双厉眼识人。后赌场被人烧光,他无依无靠,自己寻了拐子,往那暗处去拜师父,做了刺客,如鱼得水,仗着武功高强,好不得意。
自从孙恒救了他,日夜相处,掠影便知孙恒对他有爱慕之情,加之天真幼稚,令掠影心下不屑,只是为了逃脱追杀,少不得对他敷衍一二。
他敷衍人也不同,一双眼睛最是诚恳不说,句句话为孙恒着想,贴心合意。
知道孙恒疑心他身份,便不掩饰自己是个刺客,只编造了个父母皆丧,幼年被拐被人胁迫喂下毒、、药,不得不做刺客赚钱谋生的凄惨身世。又道:“恒弟救我,感激不尽,如何能连累你受到愚兄的牵连!来日若是侥幸逃脱,必有报答!”不肯呆着别院,想要离开,孙恒本就对他有好感,如何肯,一来二去,便让孙恒将他引为知己。
又因着掠影说不按时交钱给看管他的人,便要毒发身亡,不得不去做些违背本心之事。孙恒怜他伤还未好,这一出去,刀剑无眼,便提出要暂时帮他给钱胁迫他的人,至于日后如何摆脱,再慢慢思量。
高床软枕,又有个美少年对自己悉心小意,拿来钱财,本说好伤好后离开,竟住的久了。孙恒对他这般,他便也未将当初孙父所说速速离去太过放在心上,施施然想喝点小酒,游乐一番再走,结果朝廷知道他消息,设好埋伏,使他被抓,武功全废,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到了如今,没了武功,不敢去赌场做些买卖,恐惹了事丢了性命,便更是对孙家恨恨,若是自己武功还在,怎会这么窝囊!凭借自己的相貌,勾得那妓院美娇娘拿出些银钱,却不满足。
见孙恒来寻他,自己面前的少年眼中依旧是慢慢对自己的不舍,便生出个恶毒心思。故意引诱与他,说些似是而非的暧昧话语,哄孙恒掏了好些银钱,在临县为他购了宅邸。又暗暗说道,令本就觉得孙父偏心其姐的孙恒,害怕这家财最后不会落到自己身上,堂堂男儿,日后却要掌握在一妇人手上,岂不是耻辱?
孙恒由此对姐姐越发防备厌恶,开始频频向孙父要求管理店铺,可他不善经营,尤其容易被人哄骗,当初为了救刺客,孙家已是掏出了大价钱,若是之前店铺亏损一些还无妨,如今却经不得这般亏损。孙父便又想将掌事的权力交还给孙娆,却又怕她管着家里的铺子嫁出去,只怕孙家要便宜了赵家,便不准她今年出嫁。
无奈何,孙娆只得容许赵府为赵知礼纳妾。
旁人不知她的苦楚,只当她一个闺阁女子,竟贪恋掌事的权力,连出嫁都要一拖再拖,毕竟这一次不是孙恒不要管事,而是孙父担心亏空。可孙父为了自家儿子的名声,也不肯对人言是孙恒能力不够,便默认了别人对孙娆的看法。
赵知礼也因此对她生出不满来。
孙恒因此事大闹一通,不能如愿,便与掠影抱怨此事,两人大醉一场,第二日竟一起在床上醒来,孙恒大吃一惊,掠影道爱慕他多时,昨日情不自禁,愧对与他便要以死谢罪,孙恒连忙阻止,道自己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孙恒喜不自胜,掠影面上喜气洋洋,下了床背过身却是勾起一抹冷笑。
这世间最防不胜防之人,便是面目忠厚,心思狠辣之人,若是一般人,以情待人,少不得对被骗的人心软几分,甚至有半途而废的。
而掠影这样的人,目标明确,毫不心软,软刀子捅人,专往人心里骗,令被捅人伤的心甘情愿,往往要事后细细思量,才感到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