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昏沉之中,荣华感到自己身边来来回回不断有人走动,不时有高高低低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她无暇顾及,只深深沉入一片瑰丽的梦中。
她知道是原主通过她昏迷的时刻将自己的一生缓缓道来,只是当她深深附着在这个名叫孙娆的少女身上时,当孙娆睁眼她便睁眼,当她哭泣她便哭泣,当她愤怒她也愤怒,这样的感同身受,竟叫她迷惑起现实与这过往阴郁的回忆之中了......
浮生好似一场大梦。
孙娆乃是陈国一名富商的女儿,此时各地都贱商重士,陈国虽有一些例外,对商业比较重视,却对商人的限制和规定更严格了,虽是大富之家,有购买绫罗绸缎的银子,却连带花纹的细绫细葛料子制作的衣服都没有资格穿,在别国,巨富旁支子弟若是以金银贿赂还有可能有成为士人做官的资格,而在陈国,一旦发现商人从文,即刻重罪处置。
陈国商人有地位,宅院深深可比士族,有些“贱民”规格之处却比别国更甚,而朝廷对于农民的苛捐杂税又格外重,矛盾的国家,朝局动荡不安,民间盗贼刺客一流便就此猖獗。
在这样的背景下,可知经商不易。尤其到了这一辈孙父只生下了两个孩子,姐姐孙娆与弟弟孙恒,孙母早逝,还未续娶,孙父就在一次外出时候遇到盗贼伤了身子,绝了子嗣,于是一家人对于孙恒这个唯一的男丁,珍爱无比。
孙娆在爷奶父亲影响下,也对自己这唯一一个弟弟宠爱至极,在这样的环境下,孙恒虽侥幸没有染上什么恶习,却养成了事事依靠老父与姐姐的性子,既不爱学习商人那一套本事,迟迟不肯去自家店铺中历练,也不肯吃读书习武的苦,落了个一事无成,格外天真的性子。
而孙娆自小便善于经商,孙家店铺在她手上可谓是日进斗金,蒸蒸日上。在这样的情况下,孙父便舍不得她早早就嫁出去,若是早早让女儿嫁给了自小订婚的赵家小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家小子还稚嫩的很,岂不是要将孙家偌大的家业败光了!
便劝女儿道:“你便是嫁了人,若没有你娘家弟弟扶持,日后便是受了欺负也没个人出头!还不如晚些出嫁,我让你弟弟踏踏实实进店里学一段时间了,再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你也没有后顾之忧!”
孙娆自小便听习惯了这套言论,深以为然,便也不曾反对。毕竟自己早早就定了亲,赵家大郎赵知礼也心悦于她,愿意等她几年,便同意了。
可便是安排的再好,也架不住自家弟弟不愿学习的犟性子,逼的狠了,经商上头没个想法,却爱上了茶馆听书听曲,每每听得那江湖事,刀光剑影,英雄气概好不艳羡,对那盗贼刺客一流生出些向往之心。
一日,孙恒与家中生了气,骑马上山,谁知道在水边捡了个男人。那人受了重伤,身上好几处刀剑痕迹,血晕开了一地,倒在水边,刚一发现,吓得孙恒骑马就跑,跑了一会儿,孙恒见两边树木郁郁葱葱,青天白日的,才有了几分胆气。
他想:小爷我今日发个善心,看看还有没有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活着救上一救也无妨。
到底没耐住好奇心,转了回去。
孙恒救了这人,便安置在孙府一间别院之中,请了大夫悉心医治,倒也给孙娆报备了一下。
那一日的记忆尤其深刻,虽是青天白日,到了黄昏时分天气竟格外阴郁,乌云沉沉,空气闷热,荣华模模糊糊感觉自己的手都快扇断了,她嘴一张,吐出的却是孙娆有些尖细的声音,对一旁奴婢问道:“怎么冰还没拿来?热的厉害!”
“明月已经去取了……”一旁的婢女道。还未说完,就见孙恒大步踏了进来,还未入门人先笑,额头渗着细微的汗,眼睛却是亮的很,只见他笑嘻嘻道:“姐姐,我今个在水边救了个男人。”
“什么人?”荣华拢起眉,担忧道:“可知道来历?”
“不知道,不过看上去倒是不像坏人。”孙恒笑弯了眼睛,显出格外讨喜的模样,他道:“挺俊的,合我眼缘!”
“还能比我弟弟更俊秀?”孙娆被他的话逗笑了,打趣道。孙恒自小便生的好,唇红齿白,漂亮的很。“这几日不太平,别是哪里的贼寇逃出来的,身上可有刀伤什么的?”孙娆不放心的问了问。
“刀伤?”孙恒一愣,低下头想了想道:“不,没有......大概是不小心溺水的人……”
他侧过头,笑笑:“也不像是坏人......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姐姐,救人总不是个错,我已将他安置好了,便不要计较了吧。”
“你呀~”孙饶一笑,正要开头,那边明月取冰回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没注意到门口站着的孙恒,当下撞了个满怀,钵里的冰块撒了一地,忙弯腰去捡,一旁女婢责骂道:“你这丫头,真是个榆木脑袋,撞着公子也不吱声!”
“少爷,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没事。”孙恒倒不在意,反而去扶明月道:“你没事吧,那些冰撒了就撒了,别捡了,小心滑着。”
这一打岔便叫孙娆忘了继续问救人一事,倒是忍不住对着左右道:“我这弟弟,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呢。”左右仆妇嘻嘻一笑,笑看着孙恒扶住明月的手,明月见状有些手足无措,愣愣看了眼少爷俊秀的脸,低下头,白净的小脸缓缓堆起一抹粉色的霞团。
“阿弟也大了,本该由母亲做主为你挑选几个女婢贴身伺候着,你若是喜欢明月,姐姐便将她给你吧,如何?”
“啊!不!”孙恒吃惊道,连连摆手拒绝:“姐姐,不要不要。”
“我……并不想要有女人贴身伺候......”他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明月,迟疑着松开手,一双细长漂亮的眼中闪过几分难堪与犹疑,眼睑低垂,不知想到什么,竟露出几分痴痴的模样。
而窗外乌云酝酿许久,也在此刻轰隆一声,一道闪电携带惊天劈地之势咻的划开了天地。
而后大雨,倾盆而下。
“孽!都是孽缘!”
荣华听见自己心中一个尖细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