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吗?”王宇欣坐在办公桌前急躁无比,手扣桌面,他面前站着的,是一脸颓丧而又透露出一股坚决的王寒,“你疯了吗!?这是上头下来的命令,你以为你一个人不工作,不作科研,就能够让所有的科研工作者都罢工?!从本质上来说,你所做的就是一种离经叛道的行为!”
王寒不说话,他看着王宇欣,眼神时而没有焦点,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堆毫无感知的石块,王宇欣的一番话对他也没有丝毫根本上的触动。
昨天晚上,他让张天明带他到实验中心,随后却干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让他带领的一个小组全部解散,实验数据就扔在那里,他独自一个人,把整个实验小组的观测数据全部拨回原点,错失了接下来整个研究中心即将观测到的又一次粒子碰撞的最佳时机。
“你……”王宇欣作为整个实验中心的科研部主任,他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因为上一次骤然间提升能量级导致粒子撞击发生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现象,现在每一个实验都是循序渐进的。这是一种让理论转化为实践研究的笨办法,几乎每一个时间段,每一个节点都需要不同的小组,不同的时间去分别记录每次撞击实验的结果,非常耗时耗力,并且不能出现任何数据上的纰漏。但是组织上下达的命令是:非常时期就必须要有非常做法。只是在原地踏步和猜想是做不了什么的,理论不是真正的科学所需要的东西,笨办法也是目前实验中心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可所有的一切让眼前人一手毁掉了。
“王寒,你倒是说话啊!”王宇欣频频敲打桌面,心里裹着团无名火。他和王寒私底下是朋友,但在这种大格局面前,再好的关系,他也没有办法向上头自圆其说。
“王寒!”
他几乎是大喝了一声,才看到王寒的表情有点从恍惚里被拉了回来,各种神态和感知悬崖勒马,开始慢慢舒展在脸上。
“王主任……”王寒像是整个人被抽空了力气,所幸他还能站着,“停止吧。”
“你说什么?”
“我说停止吧。”
“做了这种事情,你让我不要骂你?”
“不是。”王寒的眼睛透露出一丝镇定,“我是说,让实验停止吧。”
王宇欣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他。
“没有用的,这样子……研究不出什么东西来。”王寒说。
王宇欣看着王寒,他此刻才深刻觉得,眼前这个人,要么是癫了,要么,他有更好的办法。他一开始以为是后者。
“这么说,你有别的办法来更好地进行实验?”
如果是出于这样的原因直接停止实验数据的研究,倒不是什么失误。
谁知王寒沉默了一会,他盯着王宇欣的眼睛,直到他看不到任何一点“对方在开玩笑”的神色。他终于放弃了。
“王主任,你就当我没说过。我走了。”他竟然直接往门外走,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十分坚决。他一刻也不想呆在这实验中心了。
张天明在傍晚时分才兜兜转转,重新出现在王寒面前。
他推开王寒屋子的门,里面的凌乱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整个地板上都是零零散散的空瓶空罐,各种学术报告的资料,旧新闻报纸全部堆成一堆,窗户是紧闭的,一股浓烈的发霉味和酒味扑面而来。
他踢开脚下的瓶瓶罐罐,走到里间,才看到窝在被窝里的王寒。后者对着天花板怔怔地发神,被子上还裹着几个酒瓶,空的,一股酸臭味道。
“大科学家!你现在可出名了。”张天明摇摇头,他走到窗帘那边去,想要让外头的光线照进来一些。
“别……”王寒突然间跳起来。
在他话音还没落下的时候,张天明“嗤拉”一声,外头骤然间闯进来的光线让他哀嚎一声,重新遮着眼睛,倒进被窝里。
“大科学家,知道你干了什么蠢事不?”张天明用力地往他床上踹了一脚,挖苦道,“谁能想到我们的科学家住在这种地方?乌烟瘴气,你流浪汉吗?”
王寒头蒙在被子里,闷声应一句:“烟在我柜子的第二个格子里,帮忙。”
张天明把格子拉出来,里面稀里哗啦掉出十几把打火机,还有一个烟盒子,里面是空的。
“去你妈的!”难得他也会说粗话。
“烟没了,我这儿有。”他抽出一根,晃一晃,扔到王寒面前,自己衔了一支,啪嗒一声点了。
王寒这个时候才挣扎着坐起来,看了张天明一眼:“借个火。”
一根烟的功夫,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这是一种长足的默契,两个人共事多年,王寒心里所想的,张天明之前不明白,现在,他大概明白了些许。
“你知道。”张天明把烟头掐灭,“我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你去见了那个心理医生没?”
“见了,你打的人,赔礼道歉的却是我。”张天明顿了顿又说,“老兄,不是我说你,你这一次下手真是狠了。”
王寒深吸口气:“人伤很严重?”
“不是打人的事儿,我是说,你昨晚干的好事。”张天明说,“你知道王宇欣那家伙,现在已经被上头骂得不成人形了,我猜他今晚会打电话给你。”
“早些时候他把我骂过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让他把实验停下来。”
“你当真是疯了!”张天明看了王寒一眼,“老天,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对王宇欣那个胆子芝麻大的货色……”
“不,我没跟他说实验的背后代表什么。事实上他大概猜的出来。”王寒说,“我们这些搞理论研究的,跟着方候淳老师一起干过来的,有谁猜不出来呢?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笨。有些人不说而已。”
“未必那么糟糕。”
王寒顿了顿:“外国的物理学圈子收到我们实验数据了吗?”
“据说是收到了,但毕竟实验不是他们所做,所以一半是怀疑的态度。我们当中大部分也持有等同的观点。很多人——他们都怀疑是检测的过程出现错误了。有人要求重新执行一次,后来上头否决了这个提议。一切要以稳扎稳打为基础。”
“我让实验停止,还不是为了大家。”王寒嗤笑一声,“如果更多的人开始意识到实验并非是失误或者其他更合理的解释,而是另外一层含义的时候,你说物理学会怎么样?”
这也是张天明不愿意去细想的问题,想想也能够让人不寒而栗。他踌躇一下,却不知道如何作答。
“对于方老师的自杀,你不想去调查一下?”张天明沉默一会,他问道。起身看了看周遭一片混乱,他又补充一句,“现在实验中心你大概是去不了了,反正没有事情干。我还是那句话,事情未必如此糟糕。”
“我做不到。”王寒自我嘲笑式地耸了耸肩,“我怕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
“有人可以做到的。”
“你说那个心理医生?”
“方老师跟他讲的未必就少,今天和他见面的时候,我感觉他没那么简单。”
“你是感觉而已,没有任何证据。”王寒说,“我看过资料,方老师去他那里接受心理咨询,不过是因为精神状态不稳定,而接下来还有大量的实验数据要进行。他记录完这一次实验……”
张天明打断了他略显激动的谈话。“王寒,你有思考过这一类哲学问题吗?任何事情的因果都是不可预料的,我们到底是宇宙中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我做的是科学研究。”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张天明说,“你试图把科学研究立在一个严谨的立场,以此说明你和其他人不同——按照你的理论如果成立,对于整个宇宙来说,我们不过是一个三维时空里面的生物,高低贵贱,是我们自己的理解所造成的——你怎么知道改变整个三维空间格局的就不能是一个普通人?我讲多了,当然,事情没这么复杂,我们讨论方老师自杀的是否该委托那位心理医生去调查而已。”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事情没那么复杂。”
“不对,往前,你说的我们处在一个……”
“三维时空?”
“对!就是这个!”王寒突然间严肃起来。
“伙计。”他站起来,在张天明诧异的神情之中整理衣服,拉出衣柜乱七八糟的衣服,尽量挑了一件看上去不那么皱褶的外套穿上。“伙计。”他又说,“这一次可能是我错了也说不准,谁知道……反正我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去向王宇欣那个老家伙道歉。”
“等等,王寒,你这样子是怎么回事?我可是真糊涂了!”
王寒却掩盖不住眼中突然间乍现的那一丝欣喜,狠狠地给了张天明一个大大的拥抱。“方老师的事情,要找那位心理医生帮忙,我建议你明天就去。拜托!”他捏了捏对方的肩膀。
张天明还是一头雾水:“那你呢?”
王寒眨了眨眼睛:“你说我?我现在得马上去实验中心一趟。”
张天明再次找到陈诚时,后者正在心理咨询室里和一个助理模样的女孩相互调侃。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陈惠琴今天倒是大大方方地穿了条白色连衣裙,底下的花边微微泛起,用陈诚的话来说,是“边缘被烫斗烧起了一圈。”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陈惠琴骂道。
“顶撞上司,因为约会在外过夜而无故翘班两天,是不是该扣点工资?”
“陈诚!”陈惠琴气得咬牙切齿。
“我可无所谓。”陈诚耸耸肩,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门口站了个人。
“你是……”陈诚认出来了,是那天在咖啡店前来道歉的那位中年人,不过他忘了对方名字。
“张天明。”后者微微一笑,倒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陈医生现在方便讲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