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允忌听得逍遥散人如此言语,嘿嘿一笑道:“你这西域蛮贼,倒很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方才还说要擒拿了身边这位将军去献给李斯,现在却又成了讨伐秦军的正义之师了。我墨门行事虽然仗义,却也从来容不得你这般趋炎附势的小人,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逍遥散人见此人丝毫不买自己的帐,不由得心中一凉,暗自叫苦道:“看来今日这场恶斗是在所难免了。”不过他终究以逍遥家尊长一派自居,自然不肯就此屈居人下,于是便想趁那双钩人不备,先出一招夺取先机,或许可有转机。
此念既出,逍遥散人手中的铁杖已经杖风疾进,一招“投石问路”,已经朝允忌心口点去。逍遥散人原先在咸阳李斯府和燕蓟弈剑大会之时,因受礼制所制,出手之时从未用过自己这柄乌金铁杖。这柄铁杖虽不及刀剑那般凌厉,但是劲道却是十足,一般用剑的剑客,只要稍许和他过上几招,便会觉得双臂发酸,虎口发麻,再难以抵受他其余的杖法。再加上此番逍遥散人但求取胜,所以一上来便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逍遥十八杖”。这套杖法原是糅合了棍法和枪法,既有逍遥一派的飘逸之气,又有外家功夫的刚猛之劲,所以允忌这一次着实是遇上了对手。
可允忌手中双钩却是镔铁银钩,他曾以自创的“银月弯钩”钩法自称一家,打败了诸多武学之士,这才取得了墨家七坊坊主的名头。七坊之内的武学之士无不知其双钩的厉害,赠其外号“铁划银钩”,所以即便逍遥散人的逍遥杖法厉害至极,但是这第一招投石问路点到自己胸口之际,他已经反应了过来,右手中银钩顿时化作一道银弧,竟然轻而易举地将逍遥散人的杖头拨开。
逍遥散人一看那人竟有这般本是,心中更是一凛,丝毫不敢怠慢,立即抽转杖头,反将杖尾扫过,这招“虎头蛇尾”原也是逍遥十八杖中的凌厉招数,投石问路既为虎头,若是一击不成,蛇尾立刻反转扫过,疾风丝毫不亚于之前的那招。允忌右手刚刚拨开逍遥散人的杖头,却未料到他竟有此后招,此刻要右手回转已是来不及,只好左手银钩跟上,硬接了他这蛇尾一杖。只听得“叮”的一声,允忌全身已被他杖尾的疾劲震出去一丈开外。
允忌未料到此人居然还有这等本事,原是先前小看了对方,不由得大叫一声“好!”,随即斗志昂扬,也开始认真了起来。他的“铁划银钩”并非浪得虚名,这次双钩回转,并不再现守势,而是步步抢攻,双钩如月光倾洒下来的道道银辉一般在空中乱舞,直逼逍遥散人周身。逍遥散人不知这人竟如此厉害,将自己的看家本领“逍遥十八杖”使了个遍,竟依旧破解不了对方的这周身的银辉钩影。
逍遥散人自知再这样都下去,自己非成为对方的钩下之魂不可,于是便抡起铁杖,大喝一声,一招“石破天惊”,硬生生是要砸开眼前一片银辉,以便从中寻得机会逃脱。果然这一招下去,劲道更是比之前生硬了好几倍,允忌似乎抵挡不住逍遥散人这股子蛮力,便双钩一收,立刻显现出一片破绽出来。
逍遥散人一看这生机已现,心中大喜,一个箭步便想从允忌的破绽中夺路而逃,可他哪里知道自己刚刚飞身出去两尺之外,只觉得脚踝上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一股力道硬生生地又将他拽了回来。原来方才允忌见逍遥散人刚猛气劲突生,便知他要强行突围,便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假装放他出逃。只待他趁势飞身之际,却手腕一转,一招“钩回九天”,将他的双脚给勾住,将他从空中拖了回来。
逍遥散人本自是全力突围,因此已经是脚尖一点飞身而逃,可不想半空被人绊住,却是周围再无力道可借,所以便在空中被人回拽了过来,而且此时重心已失,再难使劲,便兀自从半空跌落下来。待他再欲翻身而起之时,只觉得咽喉之间已经多了一道明晃晃的钩刃,他若再多一丝挣扎,只怕顷刻间自己的脖颈便要随着这钩刃一齐割断,所以便如同僵化了一般,再也不敢乱动分毫。
此时剧辛见得逍遥散人已被对方所制,立刻大呼一声:“尊者,本将来助你!”于是拔出长剑,勒马而上,岂知他刚还未上前一步,便有一道道明晃晃的弧光已经封在了自己的跟前,剧辛不由得一惊,只得就此止步。原来他刚呼喊出这一声时,允忌身旁的逐鹿坊的弟子已经闻声使出手中兵刃——独门武器钩镰刀,这些人都是学过武学的江湖之士,剧辛这等戎马将军又岂是他们的对手,只一瞬间已经被人轻而易举的擒拿住了。此时燕军见主帅被劫,立刻准备一涌而上,搭救剧辛,哪知那擒住剧辛的逐鹿坊弟子中,一位虬髯大汉大喝一声:“谁敢再上前一步,你们得到的便只有你们主帅的项上人头!”
此人这声大喝之后,燕军士卒果然不敢再往前一步,而是手持长戈,围而不攻。允忌时见逍遥散人和剧辛这两位首要人物已经被擒,嘿嘿一笑,朗声而道:“还请众位在此稍事歇息一番,本坊主只不过是想让你们的元帅陪着走一遭,待此事完毕,必然立即奉还。”其实按照他逐鹿坊这些好手的实力,原也不惧这些燕军,但毕竟燕军人多势众,交起手来未免麻烦许多,所以允忌这才此言相告,以稳住燕军。
允忌朝众燕军说罢之后,便押着逍遥散人和剧辛往深幽墨居方向而去,众燕军群龙无首,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剧辛一声喊话:“你们在此等的一个时辰,若是本将军不回,你们可自行前来,再踏平他们的据点也不迟。”
允忌听得剧辛这番喊话,不禁心中暗地讥笑:“就凭你这瓮中之鳖和酒囊饭袋的手下,也想寻深幽墨居的晦气?简直自不量力。”不过他此刻不便说破,以免更生枝节,于是便好生朝剧辛一扬手道:“这位将军,请吧。”剧辛一向傲慢惯了,只哼了一声,挣脱开周围逐鹿坊弟子的束缚,昂首挺立向前走去。而逍遥散人可没那么好的待遇,允忌知他功夫不差,所以不敢松懈,便用牛皮绳绑缚其手腕之后,以手中银钩刀贴身押送。
深幽墨居原就在栎阳城不远处,所以并不多久,允忌便带着逍遥散人和剧辛到了此地。深幽墨居一向森严阴冷,守门长见是允忌携了陌生人到来,便二话不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允忌知道太皞一向不喜外人入得深幽墨居,于是俯首朝那守门弟子施礼道:“逐鹿坊允忌有厚礼奉呈钜子尊者,劳烦卫守大人通禀一声。”
那守门长上下打量了允忌一眼,证实了他的身份,便随手一挥,吩咐一名弟子去向太皞禀报了。这深幽墨居的众弟子多为相夫氏一族,守门长也是其中之一,相夫氏一族向来敌视相里氏一族,所以即便允忌归顺了深幽墨居,他们依旧十分蔑视允忌、范疆等相里氏弟子,所以此番对允忌也是并不答话,只冷冷地招呼了手下通禀,接着便又将他们拒之门外了。这番情景被逍遥散人和剧辛见得,心中均是暗自好笑,逍遥散人更是暗自嘀咕:“瞧你方才如何威风厉害,不想到了此处却连个守门的都看不上眼。”不过暗笑之余,又有些惊异起来,心想连允忌这般凌厉的好手到了此处却也恭敬谄媚如此,可见此处的主人是何等威严。
稍待了片刻之后,只见方才入内的弟子朝守门长耳边低语了几句,守门长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只是淡淡地朝允忌说了一句“进去吧”,便再无其他言语。允忌则是好生回礼道:“多谢卫守大人。”随后,便领着他的门众押着逍遥散人、剧辛入了内堂。
待入得内堂,逍遥散人和剧辛却见里面青板玉柱,镶金扶手,镂空石壁,更有怪石嶙峋、花草旖旎,实不比君王的宫殿差分毫。再抬首望去,只见玉阶之上正有一把黄金座椅,玉扶手做边,雕饰上有蛇龙混杂的图纹,实与各国君王的龙椅所差无几。逍遥散人乃西域江湖游士,倒是对这龙椅坐塌无甚兴趣,反倒是这剧辛,见得这般金碧辉煌而又颇具威严的座椅,比之燕王喜的龙椅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甚是不快道:“这阁主的居所好生气派,竟敢以君主之威自居。”他原不知道的是,这孟无形所领的相夫氏一族本就与王宫贵胄相交甚众,孟无形对威严尊贵这一套也很是看重,所以才命人造就了这般辉煌的座椅,他自己本就也算得上是半个君王了。而自他过世之后,继承衣钵的太皞更是变本加厉,不但不满足于这钜子之位,而且对秦国这个朝堂充满了兴趣,甚至不甘于只在李斯之下,只是做个李斯万千门客中的一人。
只是这座椅虽是气派,但是却并无人落座。允忌等人也是觉得奇怪,但是也不敢再行多问,只是朝着空座椅叩拜道:“在下逐鹿坊允忌,特来向钜子尊座问安请礼。”叩拜完毕,偏首却见逍遥散人和剧辛虽被押着,但是却站立不动,不由得大怒地喝道:“还不快给钜子尊座行礼!”此言既出,立刻双指点中他二人腿弯处的犊鼻穴,二人只觉得小腿一麻,再也站立不稳,顷刻间便跪拜于地上。
而就在此时,忽然听得内堂传来阵阵阴笑,那声音虽从内堂传来,却势不衰减,可见此人正是以内功传音,阴笑落定,便听那人道:“允坊主如此惦念本尊,本尊自会记在心里。不过这另外两位来客,不知允坊主请来何意?”
此人此番言语一出,逍遥散人顿觉声音似曾相识,只是一时之间记不起来此人姓甚名谁,正自冥思间,忽听得允忌道:“启禀钜子尊主,此二人原想去暗助那李斯老贼,半路正巧被在下遇得,所以擒了来献给尊主,以听凭尊主发落。”
“信口雌黄!本将军今日可是要去奇袭栎阳城的,怎生变出个暗助李斯的说法来?”剧辛听允忌这般说道,不由得愤愤不平道。
“不错不错,我等二人原本正想是去拿下栎阳城来建个奇功的。”逍遥散人在一旁也是附声而道。
允忌听他二人这般申辩,不由得心头暗笑:“原来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到了深幽墨居来都知道太皞的厉害,这么快便改了口了。”其实他哪里知道,这剧辛说的自然是真的,可这逍遥散人却又是另一番打算。
“你们俩到底有何能耐,竟敢去偷袭秦国的栎阳城?”那屋内的人听他们这般说道,不由得呲之以鼻,十分不屑道。
听闻这尊主问话,逍遥散人立刻应话道:“在下昆仑山逍遥家嫡传门生,道号逍遥散人。”
那内屋的人听得此人这般自称名号,更是嘿嘿一笑道:“什么逍遥家流浪家,百家之中怎地有这般名号么?”
逍遥散人听得屋内之人言语显然含有讥讽之意,心中虽是不快,但是确实自他来中原之后,没有为逍遥家立下过什么名声,所以也只得隐忍不发。
而剧辛此时则身在一旁,并不应内屋人的言语,只因他身居大将军之职,是傲慢惯了的,所以对内屋人的话不以为然。他只在军中为官,怎能知道江湖中的险恶,若是这深幽墨居的主人稍事动怒,此刻他便已经是身首异处了。
倒是逍遥散人替他应话道:“这位是六军之中的燕军主帅剧辛将军。”
“嗯?”屋内人听得逍遥散人这话,好似忽然对这两个形同蝼蚁一般的人物来了兴致,只听得屋内一阵风起,嗖的一声一个人影已经穿到了他三人跟前,而他三人则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瞪大了眼睛瞧着这突如其来的身影,双瞳之中充满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