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在殿堂之上听得太皞远去的言语,心中一片留恋之情顿起,不觉惊呼一声:“天灵仙师!”
可那太皞早已去的远了,哪里还能听得到他的呼唤声?嬴政这一声惊呼,不但没有太皞的声音回应,倒是堂下有人应话道:“大王,如今六国强敌一起进犯我大秦疆土,王将军和蒙将军相继征战不利,大秦情势危急,还望大王以国势为重!”
嬴政低首望去,只见那应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白仲。白仲刚正不阿,行为处事的作风倒是与他的父亲白起有些相似。正是因为他如此正直偏激的性情,才太容易被人怂恿,这六卿今日一齐上殿,正是李斯先在白仲面前添油加醋硬是将蒙骜身死的罪责推到了太皞的身上,又将害死他父亲的仇人范睢如何领着太皞蛊惑秦王一事说得如真似切,白仲才勃然大怒,联合了其他五卿前来。原来当年其父身受范睢的蒙冤而在杜邮客死他乡,这让他嫉恶如仇之情陡生,一直埋恨至此,如今听得蒙骜亦是落得了客死他乡的悲惨下场,却无人为他复仇,反倒是奸贼当道,如何肯依?所以即便他素知嬴政脾性暴戾,却也是不依不饶,犯颜直谏道。
“白卿,寡人自知你对我大秦忠心耿耿,寡人自当会以国事为重,即刻便就命蒙武将军代其父之职,升任大将军之位,掌三军帅印,再行领军前往栎阳,以阻强敌来袭。”嬴政也知那白仲性情刚正,并不是好惹之辈,所以也便顺他之意随口应道。
蒙武等人听得嬴政竟有此言,心中不禁大喜,正自准备跪谢君恩,忽然听得白仲在侧继续朗声而道:“王上能心系大秦社稷,实乃宗庙之福,然则如今强敌外侵,我军连续落败,士气大损,即便蒙将军代父出征,也未必能挽回局面,所以老臣以为为保国体无虞,唯有请大王亲自御驾亲征,以激士气,方能扭转情势,反败为胜,请大王应允。”
蒙武和堂上一干文臣武将,决计料想不到白仲竟然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逼着秦王亲自挂帅出征,心中惊愕之余,不免倒吸一口凉气。莫说是群臣没有料到,就连嬴政自己也是被白仲这番丝毫不带半点惧意的言语给惊住了,他见自己的威严猛地受了这般挫折,不免心中微怒,脸露不喜之色道:“看来白卿是非要寡人挂帅不可了?”
“大王,李斯以为白大人之言不无道理,如今不单单是六国强敌压境,而且这其中还有樊於期那个叛贼,此贼到处造谣生事,生出诸多流言蜚语污蔑大王,虽万死不足以平大王心头之恨,所以如今正是大王举兵讨伐以明正清誉之时,还请大王借以良机,铲除逆贼,以还大王一个清白,还大秦一个公道。”嬴政一番强颜欢笑的言语,本自是要给予白仲等人一个警示,却不想李斯却正在此时忽然出言相向,据理而道。
如果说六国压秦不足以燃起嬴政的斗志,但是这番似是而非的言语却着实让嬴政愤怒到了极致。李斯素知嬴政原非名正言顺的秦国嫡君,所以故意出此言语,表面上是为了肃清正道,实则是提醒嬴政不要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再加上有秦氏六卿在侧,即便他此刻是秦国的君主,但是只要这件事一旦被坐实,那么随时也是有可能要了他头上这顶流苏金冕的。
嬴政一向忌讳任何人提及此事,此刻李斯故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及此事,此用意自己又岂会不知?他之前一直倚重李斯,只因李斯是个能堪大任,不可多得的相国之才,可是不想他如今野心竟然如此之大,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冤除韩非、追杀樊於期,可谓无所不其极,而且如今竟然算计到了自己的头上了。虽说嬴政已然是怒不可谒,但是依然强压住性子,满脸凝固的神色忽然变得舒展起来,随即哈哈大笑道:“嗯,不错不错,李爱卿之言如醍醐灌顶,让寡人茅塞顿开,寡人也早有诛除逆贼的心愿,如今既遇上这样的大好机会,怎肯就此错失?来人,传寡人谕旨:委蒙武为讨逆大将军,李斯为讨逆军师,即刻三军整顿,往栎阳进发,朕要御驾亲征!”
身在一旁的宦官忽然听得嬴政这番谕旨,竟一时之间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隔了半晌才惊觉过来,只一声应道:“诺。”
众人听得嬴政果真要御驾亲征,多有欣喜之色,纷纷点头称颂嬴政之贤明,可是他们又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李斯暗中安排唆使使然,此刻唯有李斯心中明白自己这一招釜底抽薪的计策,总算是冒险得以成功,但是接下来到底能否击退强敌而使自己重新树立朝堂的威信,这依然是他心头的一个隐忧。
而此时的六国盟军已经会同樊於期的上庸军取下了函谷关,正引军前往栎阳、咸阳一带进发。自苏秦当年合纵之策形成以来,六国盟军进逼秦国所取得的最大的一次战果便是将秦军逼回函谷关之内,但是此次在荆轲、孙膑等一干人的努力下,竟能够突破这道险隘,已是旷古烁今的战果,所以从约长熊完为了炫耀他所取得的战果,便在拿下函谷关的第二日举行了封赏大会,对此次在作战中取得功劳的诸位将军进行了赏赐。当然,他表面上是为诸军将领行赏,实则是借此标榜自己,以掩盖孙膑、荆轲等人在此次战役中的主导地位。
当然,他既然要仰仗孙膑、荆轲等人继续为其效力,为其建功立业,自然就不会有失偏颇,在封赏大会上他倒是按照功劳的大小对他们进行了赏赐,但是唯独对剧辛所领的燕军未曾有半分顾念。只因剧辛在此役之前,违反了孙膑的军令,受到了孙膑的杖责,一时负伤在身,所以并不能出战,领军作战一事全由荆轲代劳。原本弈剑大会召会天下英雄也是鞠武自燕国发起,荆轲既然在会盟中技压群雄而取得了弈剑盟盟主之位,替代燕国剧辛上场作战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论功行赏之时却只有荆轲受赐,剧辛未得半点恩赏,这对于剧辛这样一个堂堂燕国大将军来说,竟还不如一个江湖浪子,此番羞辱岂非是比砍了自己的脑袋还要更甚?是以剧辛一早便离了席位,独自一人往营外散心去了。
“哼,一个小小的江湖浪子,燕王和太子竟待他如同王亲贵胄一般,今日这有眼无珠的熊完,竟也是这般小瞧于我剧辛,有朝一日,我总要叫你们刮目相看!”剧辛虽心中窝囊置气,但是毕竟在六军所布置的范围内,所以即便有气,也是暗自嘀咕,却不敢大声怒骂。
哪知他话音刚落,却听得黑幕之中有个“嘿嘿”的声音从身后传了处理,他不免大惊失色,看来自己方才这番牢骚话已经落入了隔墙人的耳中。于是即刻回转过身来,低声惊呼一声:“谁?!”
岂料他身后竟是空空如也,并无半个人影,他正暗自纳闷:“难道自己方才耳鸣听错了?”正踌躇间,那个声音又嘿然响起,只是这次剧辛抬头之际,却不免被惊吓的差点丢了七魂六魄,原来他身前却不知从何时站立了一个身影,自己方才也只是回转身那么一瞬之间,身前竟然凭空多出一个人影来,这不是鬼魅却又是什么?
那个身影见剧辛吓得倒退三步,不禁又低声嘿嘿一笑道:“看来剧辛将军果然是胆小鼠辈,难怪熊完和孙膑都不拿你当回事了。”
剧辛听得那人这般讥讽自己,不免大怒道:“一派胡言!我剧辛乃燕国堂堂大将军,岂是你这等装神弄鬼的妖邪之人可以羞辱的,你敢再说一次,本将军便要了你的脑袋!”剧辛说着已经嗖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了长剑,直抵那身影的咽喉。
可是他哪里知道,自己的长剑刚刚划出寸许,便被一道铁钳一般的钳力牢牢钳住了剑身,丝毫动弹不得。剧辛也算得上是力拔百钧的上将军了,可是自己这一剑出鞘,再仔细一看,竟被人以双指轻轻钳住,可是自己无论如何使劲抽拔,那长剑仿佛是深深嵌入石壁中一般,却依旧纹丝不动。而那个钳住自己长剑的人,却依旧朝自己嘿笑,好似对他的举动丝毫不放在眼里。
此时,剧辛方知自己定然是遇上了什么世外高人了,于是不得不松下劲道,双手抱拳道:“阁下身负绝学,乃难得一见的世外高人,小弟自感佩服。”
哪知那人却哈哈一笑道:“什么世外高人?我不过是同剧辛将军一样,是一个受人摆布却不受重用的棋子罢了。”那人正说话间,已经双指一松,那长剑陡然之间便落回了剧辛的剑鞘之中,却是不偏不倚,直把剧辛瞧得目瞪口呆。
“方才得罪之处,还望剧辛将军海涵。”那人既将长剑收回到剧辛的剑鞘中,便已经十分恭敬地朝剧辛回了一礼。
“不敢不敢,敢问阁下到底是哪路高人?”剧辛见那人竟然对自己这番恭敬,不由得心有疑问道。
那人听得剧辛既有此问,便也毫不掩饰道:“剧辛将军,在下本自习得一身精妙武学,然则听闻中原秦国李斯府招揽门客,所以特地前往李府投靠,图个安身之地。原本奉李丞相之命,前往燕蓟弈剑大会争个盟主之命,岂料中途生得变故,这盟主之位竟被那墨家荆轲侥幸夺去,在下迫于情势不得已入了弈剑盟。可是这荆轲终究不把我们这些外族人当成自己人,只将我等当作他的跟班罢了。可惜在下空有这一身功夫,却不得大展宏图,如此凄凉处境,岂不是与将军无异?”
剧辛听他提及弈剑大会一事,他原本在燕国之时也从燕相鞠武那里知道些始末,所以听到此处,不禁冷笑一声道:“看来阁下是技不如人,有负李斯所托,自觉无颜再回李斯处,所以这才不得已入了弈剑盟吧?本将军听闻当日除了梦溪酒庄的庄主梦玄风自焚之外,降服的李斯门客中有名家惠施、惠离,纵横家张定,还有逍遥家逍遥散人,倒不知阁下是这几位中的哪位?”
其实剧辛早已从那人的衣着打扮上猜到了七八分那人的来路,只是他故意这样要让他自报家门,则是要好生羞辱他一番,只因他兀自十分鄙夷这来人见风使拖的小人行径。
“在下不才,出于昆仑山逍遥一派,身负逍遥家的嫡传精要,乃逍遥家的尊者逍遥散人。”那人点头施礼,倒是显得十分客气,不过剧辛言语中带了这些讥讽,他也有些不快道,“出来行走江湖之人,哪个没跌过跟头?好汉自然不在乎一时之得失。”
“哦嗬?阁下原来是逍遥家的客人,真的是失敬了,看来逍遥尊者此番定是有了周全的妙计啊。”剧辛也故意装作一番客气,实则是要继续试探他来寻自己的用意。
“妙计自不敢当,不过在下倒是有个通向锦绣前程的法子,却不敢独自享用,愿意和将军共勉,”逍遥散人见剧辛来了兴致,便继续诱其深入道。
“那本将军就先行谢过逍遥尊者了,不过是何妙法,剧某愿洗耳恭听。”
逍遥散人抿嘴一笑,俯身绕走到剧辛身旁,低声而道:“将军奉王命合六国之师之力伐秦,然合纵大计原是出自燕果,如今竟让别人抢了从约长,还破了王翦、蒙骜,取下了函谷关,如此件件丰功伟绩,竟丝毫不与将军占半点关系,不但如此,那孙膑刚愎自用,根本不顾将军颜面,还命人杖责将军,此又是何等大辱,如此无功却又受辱,且问将军回去可如何向燕王复命?”
逍遥散人句句言语戳中剧辛心坎,剧辛虽有怨怒却只得强忍而道:“那逍遥尊者认为却要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