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人见一击不成,便对书生说道:“师弟快与我一齐好好教训这两个贼娃娃!”书生原本不想出手伤及后辈,但是师兄依然如此强硬的语气,也不得不依,只得也跟着一起摆开了阵势,一个使一招“鱼贯而出”,一个使一招“悬梁刺股”,双双发招向荆轲袭去。
可哪里知道招式刚刚发出一半,便听得一个极为肃穆严厉的声音大喝道:“清渔、清书,住手!”这声音虽然不及洪钟般响亮,但是音到之处,无不令人萧肃而立。
渔人和书生听得这个声音喝来,顿时手中的气劲戛然而止,十分惊愕地盯着那发声之人,渔人更是大为不解道:“师尊,这是何故?这两个贼娃娃狡诈的很,骗了师弟,还抢了我献给您的金钱鳘,不好好教训他们一番,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说着,又双臂一展,接待着要使出下一招来。
“清渔,为师教导你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行事草率,你也不好好掂量掂量,就算联合你们师兄弟两人的武功,也远不是这位少侠的对手,若不是少侠多番留情,你二人早就一命呜了。”孙膑端坐在轮椅之上,一番训斥之辞,直把渔人和书生说的面红耳赤,但渔人却还是心有不服,只得偏转过头去,闷闷不乐,不再答话。
孙膑见他二人没了言语,这才缓缓驱动双轮,向荆轲那边靠近了许多。直到荆轲跟前,才再仔细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随后捋了捋长须,大为赞叹道:“墨家绝学,果然还是天下难逢敌手。”
荆轲听得孙膑这番说道,不禁心头一惊,暗自思忖:“这孙前辈怎么能看得出我使得武功路数?”他正暗自纳闷之际,忽然又听得孙膑继续接着道:“墨家的后人果然也是不同凡响,两位娃娃,请随老朽屋内入座吧。”
荆轲原本受了孙膑十分决绝的态度影响,还满脸惆怅,如今忽地被孙膑这般慈和夸赞的言语一说,竟更是懵懂不解了。但还未等他张口问话,孙膑已经驱动轮椅,向那简陋的树屋而去了。荆轲于是只好和公输蓉并肩随后一起跟了过去,清渔、清书两位孙膑的弟子虽然极不情愿与荆轲为伍,但是也只好紧随其后,愤愤而入了。
待他们一行人进的树屋之中,孙膑随手一指案边的座椅,口中慈声道:“斯是陋室,两位娃娃若是不嫌弃,便随意就座吧。”
荆轲听得孙膑这么热情好客的言语,自然感动万分,连忙拱手抱拳施礼道:“老前辈如此厚爱,晚辈感激不尽。”说罢之后,便和公输蓉拣了下座,入座坐定。
而清渔则对师尊的这般热情颇为不解,即便是对他师兄弟,也从未如此,不禁大为不满道:“师尊,你何故待这两个贼娃娃这么好?”
孙膑早知清渔会有此问,于是微微一笑,在桌案上自斟了一杯清茶,随后又给荆轲、公输蓉、清渔、清书四人也各自斟了一杯,放下茶壶后,这才缓声而道:“清渔,我知你对荆少侠有偏见,不过你可知道,当年若非他墨门中人相助,我孙膑早已埋骨荒野,又何来今日能在此饮茶自如,谈笑风生?”
孙膑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一时之间个个都诧异的说不出话来,而孙膑则更是面带慈笑,向众人道:“当年我被我师兄庞涓囚禁在魏国,性命朝不保夕,我意欲装疯卖傻骗过庞涓,将自己浑身粘满猪粪,于大街上胡言乱语,口吐涎沫,好让魏人都认为我已经疯了。而便恰恰在这过往的路人之中,有一长者似乎一眼就瞧出了我是逼不得已而如此,我原本担心他会点破我的骗局,可他却只字未提,佯装不知地离开了。半个月后,我逢齐国田忌将军委派禽滑厘将军前来搭救,才得以逃脱出虎口。岂知庞涓一路派人追杀不止,眼见路逢绝境之时,半道出来几个黑衣人将前来追杀的追兵杀了个片甲不留,可那几个黑衣人却并未受谢便匆匆离开了。待我安全到达齐国,会见了田忌将军,才从他的口中得知,原来前来通风报信之人正是墨家钜子墨翟,而在逃奔的路上相救之人,也正都是墨翟的门下弟子。”
孙膑耐心地说完这一故事,脸上无不流露出感激之情,只是说到此处,又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哎,老朽当年原本想亲自拜访墨翟前辈,怎奈老前辈行义事却从不图报,见我安全到达齐国后,便已经不辞而别了,从此我便再也没能与他相见。”
荆轲听了孙膑这个往昔的故事,也是心中颇有一番感慨,心中暗自想道:“想不到祖师爷爷当年竟然救得过孙前辈,想来那几个黑衣人当正有恩师钜子腹在列了。”
“师尊,这墨家墨翟也算得上是个响当当的正义之士,可这两个小娃娃却奸诈的很,师尊莫要给他二人骗了。”清渔听完尊师的话语,虽然对墨翟好生敬佩,但是却依然对荆轲和公输蓉存有疑虑。
“清渔,墨家向来以‘兼爱非攻’为信条,绝非奸诈之辈,为师方才观这位少侠所使的武功,正是和当年半道营救我得黑衣人所使的功夫如出一辙,所以此二人当是墨门中人无疑。至于奸诈之说,定然是你不肯向他二人透露为师的踪迹,他二人才不得已想法逼你讲出实情的吧?”孙膑虽未亲眼所见荆轲如何和清渔、清书二人打赌情景,但是却好像早已历历在目的样子了。
荆轲受孙膑为自己开脱之恩,立刻羞红着脸,朝清渔、清书二人道:“两位前辈,晚辈求孙老前辈行踪心切,不得已出此下策,冒犯了二位,还请二位海涵。”
清渔原本受了荆轲点穴,在那索魂桥头吹了一个时辰寒风,心中自然愤愤不已,虽受荆轲致歉,却依旧默不作声,偏头不语,倒是清书原也是个读书人,是个通情达理之辈,于是便拱手还礼道:“姑娘智慧过人,少侠武功卓绝,清书自愧不如。今日我们不打不相识,鄙生有礼了。”清渔见师弟先行施礼,也便侧头随手一拱,却依然不发一言。
公输蓉见得此番情形,忽而灵机一动,朝荆轲背上斜眼一番,荆轲这下子方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背上背着的正是从清渔手中抢来的金钱鳘。于是他随即解下背上的竹篓,十分恭敬地递给清渔道:“这原本是清渔大哥之物,荆轲一时性情顽劣,顺手拿了是想献给孙前辈做见面礼的,如今当完璧归赵。”
清渔一把狠狠接过荆轲的竹篓,嘴上嘀咕道:“谁要你多此一举,这金钱鳘我原本抓了就是献给师尊的。”他说罢,便顺手又将竹篓递给孙膑道:“师尊,你已经好久没有服食金钱鳘了,弟子今日再捕得此物,以献师尊。”
孙膑见清渔虽是鲁莽之辈,但是对自己却一直是关心有加,心中不禁起了万分暖意,他接过清渔的竹篓,满脸慈祥仁爱的神情说道:“清渔,为师知你本性敦厚,今日你这厚礼,为师收下了。不过荆少侠误拿了你的厚礼,也是冲着为师而来,既然你二人原本心意相通,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呢?”
清渔听得孙膑的教诲,自然是不敢不从,于是只得朝孙膑应了一声“是,师尊。”而后转脸向荆轲抱拳施礼道:“荆兄弟,失礼了。”
荆轲得逢清渔有此退让的言语,已是喜出望外,急忙抱拳躬身还礼道:“清渔大哥哪里话,是荆轲无礼在前,当由荆轲向大哥谢罪。”
正当他二人你来我往,略微推辞之际,公输蓉便立刻借风顺水道:“这下便好了,你二人这番奇遇相交,定然又是要传为佳话了。”
清书在一旁听得公输蓉妙言,随即朗声笑道:“妙极妙极!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众人听得公输蓉和清书这般打趣,都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简陋破旧的茅棚树屋里顿时充满了朗朗笑声,甚暖人心。
荆轲与公输蓉虽是第一次来东莱之地,但是孙膑与他二人交谈甚欢,终也使得他二人不虚此行。约摸过了一盏茶功夫,孙膑言谈之余,忽而转了话锋,随口相问道:“二位不远千里前来东海之滨寻访老朽,为的只是要我出山相助,方才我听得少侠说道什么蒙骜的鱼丽阵,难道却是为了此事而来?”
荆轲见孙膑自己提及了此事,更是心中欣喜,连连答道:“不瞒前辈,正是此事。在下奉师叔田光之命,合纵六国略有小成,如今屯兵以击秦,岂料函谷关受秦国大将蒙骜驻守,其所创的鱼丽阵甚是厉害,盟军几次与其交战,都吃了不少亏,楚国项燕闻名天下的项家军更是损失惨重,所以不得已这才来请前辈相助。”
“原来如此,老朽退居朝野多年,想不到世外竟发生了这般变化,其实你方才所说的蒙骜所使的鱼丽阵,原并非他所能使。此阵原是恩师鬼谷子所创,只传了我和师兄庞涓二人,庞涓已逝,其子庞葱是他最为得意的传人。魏国马陵大败后,一直沉沦不起,庞葱便与秦国的蒙骜相交,以巩固自己的地位,想来这蒙骜所使的鱼丽阵定是庞葱所教。”孙膑边说边呷了口茶,而后放下茶盏。
“前辈所料不差,薛伦薛前辈所说也大致与前辈相同,只是不知这蒙骜原来是受了庞葱的指点。”荆轲听了孙膑所言,微微点头相应道。
“薛前辈?”孙膑听得荆轲提及薛伦,微微眉头一皱,以示不解。
“哦,薛前辈乃战国四公子信陵君门客之一薛伦,与朱亥、毛允、盗昇同称为信陵四客。”荆轲见孙膑有所不解,连忙解释道。
“信陵君魏无忌,”孙膑听了荆轲这番解释,喃喃自语道,“他也算得上是个颇有名望的兵家了,可惜为权贵所累,无端端丢了性命。薛伦既为他的门客,有这般见识也是不足为奇。”
“前辈所言甚是。”荆轲得见孙膑虽足不出户,可却也对天下人事所见不差,不禁连连叹服道。
“这鱼丽阵乃十大战阵之一,其攻击性极强,若是与其正面交锋,则必然损兵折将无疑。”待问明了薛伦身份后,孙膑又继续接着之前的话说道。
“正是,项燕将军如此神勇的项将军也尽皆折于此阵之下,可见此阵厉害的紧,却不知前辈有何破阵之法能教在下?”荆轲想起当日在函谷关外亲眼目睹项燕大败于蒙骜的鱼丽阵,不由得心生忌惮,随即问起孙膑来。
“鱼丽阵不但攻击性强,更可怕的是它能有诸多变化,光战车、步卒的列位和数量就能衍生出几十种阵法,所以至于到底蒙骜使用了何种阵法,尚需亲眼所见才能得知。”孙膑听闻了荆轲的相求,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面有难色道。
孙膑这番为难之色一下子让荆轲大失所望,但是破阵之事事关天下兴亡,于是他便又再次鼓足勇气道:“如此可否请前辈屈尊前往函谷关,助六国之师破蒙骜的鱼丽阵?”
“不可!”哪知荆轲此话刚出,还未等孙膑作答,身旁的清渔便立刻上前大喝一声道,“师尊年事已高,而且腿脚又不便,怎经得起如此长途跋涉?”
“清渔,”孙膑听闻清渔的这番争辩,随即右手一扬,示意他暂且退下。清渔无奈,只得缓身而退。孙膑待清渔退于自己身旁后,略微停顿了片刻,而后才继续发话道:“老朽一向淡泊名利,曾下决心隐居于此不出此桥,不过看来上天并非能遂我所愿。这原本是我欠下的恩情,如今自当是老朽还报的时候了。”
孙膑此言下之意,则是已经应允荆轲出山相助,清渔这般愚钝的人都听得十分明白,于是又当即苦喊了一声:“师尊!”这一声刻骨铭心的挽留,连身旁的荆轲和公输蓉也不禁为之动容,他的师弟清书则更是暗自垂泪。
孙膑早料到清书会有此苦劝,随即朗声呵呵一笑道:“世人都为争百家之首而竭尽心力,而唯独墨家的仁义之风独断天下,我孙膑虽为兵家大学,却在此忍辱偷生,比之墨翟前辈的舍身取义,则相去甚远矣!”笑罢之后,转首对清渔道:“清渔,为师知你一心为我安危着想,但是此行,本当就是为师命中注定,你无需伤感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