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懿听得她女儿这番言语,顿时明白了过来她定是受了天乾的一番墨家道理的教诲,所以才会如此的性情大变,不过他深知女儿刁蛮任性的性格,所以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无奈道:“好好好,只要是萼儿说的,那都是对的。”
姜萼听得父亲这番庇护自己,心中自然欣喜万分,随即朝姜萼作了一个感谢的鬼脸,随后一拉天乾的手,十分爽快地说道:“天乾大哥,我们走,不跟这帮凡夫俗子计较。”
天乾本想解释一番,却被姜萼一阵拉扯,也不好强行挣脱,只得随了她一起回去了。姜懿见女儿已自行归去,便朝众人发了号令,领着众部族也一道回九夷城了。
夜幕十分,荆轲原在自己厢房外搭了个简易的食案,又去厨房取了些简单的酒菜,正准备借着几许清凉的晚风喝上几杯,不料却发觉一个身影从身后快步走过。荆轲只听得那身形的脚步声便猜的那人是谁,只是也不回头,却故意高声叹道:“哎呀呀,听说有些人今日正是春风得意,说是狩猎筹食,却陪着公主在山林里逛了几个时辰,没猎得半只猎物,真是奇了怪了哦。”
那人听得荆轲的这番挑唆之言,忽然定声止步,只是用着极为认真严肃的语气对荆轲道:“钜子师弟可莫要胡言乱语,引人非议,坏了公主的名声。”
此人口称荆轲为钜子师弟,自然是天乾无疑。原来这天乾的厢房和荆轲的厢房是相邻在一起的,所以回自己的房间必然要经过荆轲那里。他本想轻手轻脚低调回房,哪里知道却被荆轲在这里守了个正着。
“大师兄,常言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师兄身为墨家大弟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纠缠些儿女情长之事也算正常不过,不必这般严肃吧?”荆轲却是不以为然,继续打趣起天乾来。
天乾听得荆轲这般口无遮拦,飞身一个箭步便跃到荆轲跟前,伸出双指抵住荆轲腮下的人迎穴,该穴所属足阳明胃经,若是被点中则会头晕目眩,气血阻滞。只听天乾低沉着声音道:“我只当公主如亲妹妹一般,你若再胡言乱语,休怪师兄翻脸不认人。”
“好好好,师弟胡言乱语,师兄莫要当真,莫要当真。”荆轲一看情势不对,立即举起了双手以示投降,连连求饶道。
天乾见荆轲业已讨饶,便双指一收,松开了荆轲,却又听得荆轲缓声道:“荆轲素知大师兄对重黎姑娘情义深重,不过人死不能复生,师兄还是莫要太过用心,以免悲心过重伤了自己。”
“重黎因我而亡,天乾自此之后不想再涉足儿女私情,钜子师弟以后请不必再提此事。”天乾表情严肃,言语令人感觉生冷。说完之后本想转身离去,忽然又回头多添了一句,“不过师弟请放心,师兄自有分寸,师弟不必劳心。”
荆轲听得天乾这番说道,心中也一阵酸楚,原本想再说些什么,可哪知刚抬手想说话,却只满脸迎来天乾一股拂然而去的冷风,刚提到嗓子眼的一个“诶”字,便只好就此打住了。
天乾既已拂然远去,荆轲顿觉索然无趣,孤身一人也自觉凄凉起来,便只好再端坐下来,准备自行饮些酒打发一下时辰。哪知刚落座下来,想到之前天乾对重黎的一往情深,不禁心中暗自惋惜。忽然心念一动,公输蓉的身影便一下子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想起当年自己闯入公输家机关塚地时,被机关塚塚主公输谷逼迫下与其女公输蓉成亲完婚,本是一段为了骗取机关兽而演的假戏,哪里知道这公输蓉虽然看破自己的伎俩却不点破,还帮着自己逃出了机关塚地。这过往的一幕幕,如同再次幻化成梦境一般从自己的脑海里闪过,荆轲只觉得那清酒里公输蓉满脸洋溢着甜美的笑容,正朝自己走来,嘴里温婉地叫了一声:“荆公子。”
荆轲喜出望外,十分惊喜地喊了一声:“蓉姑娘!”哪知那公输蓉听了荆轲的呼唤,竟羞着脸嗔妮了一下,随后便在那清酒中化作一轮轮水影,面目变得模糊起来,直至幻灭的无影无踪。
荆轲感觉头上一阵凉风袭过,额头顿觉丝丝凉意,猛地受了一阵惊吓,这才惊醒了过来。原来方才自己几杯清酒下肚,已有几分醉意,再加上心中忽然思念公输蓉心切,这才出现了这些幻想出来。此刻突遭几道凉风拂额,这才知道自己方才是酒醉之后的梦幻。不过梦幻归梦幻,他想起公输蓉的样子来,倒真正觉得那是一种思念。
蓦地“扑簌扑簌”几声声响在耳边划过,荆轲自觉额端再次领受了几阵寒意,转首一看,却见一只信鸽正在他身边扑腾不息,这才明白原来之前那阵惊醒他的凉风正是这只信鸽所为。
荆轲一眼便识得这只信鸽的身形,因为它的主人正是自己的挚友高渐离。荆轲心中暗想:这信鸽原本只是高大哥用来传递弈剑盟消息所用,如今竟降临在此,看来高大哥那里又出了什么事端了。
想到这里,荆轲急忙一把抓过信鸽,仔细搜寻它的两只爪子,果然见得它右爪上系了一道卷成筒状的羊皮密函。荆轲随即解下,展开一看,却见这上面用尖毫写了两道小字:“六国同盟,受阻函谷;鱼丽之阵,困吾三军;钜子阅后,速速回援。”
荆轲见得这短短几句言辞虽简短扼要,但是看得出情势紧迫,心想高渐离等人果然遇上了麻烦,当即前往樊於期厢房,向他叙述其中缘由,并邀他一起携军北上。
次日一早,只听得九夷城中“呜呜”几声号角长啸,城中人影攒动,步伐齐整,向城门口蜂拥而至。如此声势浩大,这自然是樊於期在召兵点将,整顿兵马。原来昨晚荆轲将高渐离的求救信函交与樊於期后,樊於期当即决定明早立刻点兵北上,相助被困在函谷关的六国合纵盟军,这便开始点齐了将领,准备向九夷王姜懿辞别。
“樊将军盖世英雄,勇武兼备,姜懿有幸能与君一起痛痛快快打了个大胜仗,正是平生聊以**之事,只是今日与君一别,却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姜懿得知樊於期的离别之意,不禁扼腕长叹道。
“九夷王恩威并施,诚服九夷之众,实乃中原诸侯所不能及,却自愿偏居一隅,低调行事,樊某自愧不如。他日九夷王若能举足中原,定叫天下诸雄心悦诚服。”樊於期念及当日被桓齮追得穷途末路之际,幸逢姜懿收留,才有了今日的东山再起的机会,莫不感激之至,于是便一番夸赞之辞溢于言表。言罢之后,又不忘安慰姜懿道:“九夷王且放心,他日你我定有相逢之日。”樊於期自当以为自己此番能够死里逃生,挥鞭重扬之时,定能叫秦国闻风丧胆,所以这边自信满满道。
“但愿如此。”姜懿虽有遗憾,听得樊於期这般说道心中也宽慰了许多,于是便转头朝身后的几名部众手一扬,示意他们按照自己的吩咐行事。只见这些部众微微顿了顿首,便领着身后诸多女族手捧一盘盘珍珠玛瑙、貂毛兽皮列上前来。
“这些是本王的一点心意,还望樊将军收下。”姜懿指了指那些珍宝,朝樊於期彬彬有礼道。
这些珍宝,原是樊於期和天乾大破赤里古的狐竹城时所掠得的,姜懿此刻拿了出来,也算是做了一个毫无成本的人情。樊於期本想作些推辞,可转念一想,大军此去函谷关路途遥远,路上花销自然不小,于是便只得抱拳相谢道:“九夷王如此盛情,樊某虽九死不足为报,他日若是有用得上樊某的地方,樊某必当粉骨相报。”
说罢之后,又和姜懿说了些离别寄情的言语,便纵身上马,集合三军开拔启程了。天乾、荆轲、杨端和等人各领了一队人马紧随其后,全军浩浩荡荡往伏龙口出发。姜懿领了一些亲兵部众举步相送,一直送到了伏龙山山口。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九夷王请回吧。”樊於期眼见就要出得九夷,便回身朝姜懿抱拳作揖道。
“也罢,那本王就送到这里了,樊将军一路保重。”姜懿自屯守九夷后,从未出过伏龙山山口,如今既已到了自己的国境,便也不好再送了,道了一声祝福就准备回城了。
樊於期谢过之后,正准备领军出山,忽然听得背后有一阵急促的声音大喊:“等一等!天乾大哥!”那声音是个女子的呼喊声,清脆高亢,响彻了整个山谷。
天乾听得那人的声音,知道是九夷公主姜萼,于是便驻马停足,扯过马缰转了身来。但见姜萼伏于马背之上,边挥舞着马鞭边疾驰而来,她穿着一身虎皮小裘袄,仿佛一只飞奔的猎豹一般。
喊声刚落,她已倏然而至,只见她纵身下马,直奔天乾跟前。“天乾大哥,你真的要走吗?”姜萼涨红了脸,焦急地问道。
天乾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解释道:“天乾乃墨家大弟子,身负墨家大任,墨门惨遭奸人暗算而四分五裂,天乾当为家大义粉身碎骨而在所不辞。”
“我不许你有任何闪失!”姜萼听得天乾说的粉身碎骨四个字,顿时又怒又怕,急的大吼道。
“呵呵,姜萼妹子,我大师兄武艺高强,当今天下能胜过他的恐怕也没几人,你就放心吧,他不会有什么闪失的。”荆轲在旁见得姜萼如此着急,连忙呵呵一笑,宽慰起她来。
“嗯,公主请放心,天乾定会自当保重。”天乾听得荆轲从旁劝慰,也便点头应道。
“可是…可是你真的舍得…”姜萼望着天乾,却感觉有千千万万的言语要说,只是一时之间却不知该怎么说,舍得二字支吾了半天,终究还是说了一句,“舍得九夷这里吗?”
天乾听了姜萼此问,顿时默然,一时无语。
“傻孩子,勇士都是要在外闯荡历练才能成为真正的勇士,天乾大侠有自己的抱负和信念,当堂堂正正像个大丈夫去实现自己的信念,等到他完成了他的使命,自然会回九夷来。”姜懿最为了解自己女儿的心思,见天乾半晌无语,便也在一旁劝慰起来。
姜萼听了父亲的话,心中好受了许多,但是她还是不放心地再问起天乾来:“天乾大哥,你会回来看我的,是吗?”
天乾望着姜萼那满脸期盼的神情,想到这平日里犹如男子一般豪放的女子此刻竟然柔弱的像个刚出生的小绵羊一般,顿时生出一股子怜惜之情来,原本冷漠呆立的表情也变得缓和了许多,只朝着姜萼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会的,公主。”
天乾刚说罢,便觉得有些后悔了,因为他这样回答便是对别人有所承诺,若是不能实现,岂不是失信于人?于是他狠狠地扭转了马头,呼喝了一声,拉扯着马缰向前飞奔行进。他知道他如若不这么做,只怕自己又会管不住自己的怜惜之情,他唯有如此才能脱离此刻的困窘之境。
樊於期等人见天乾已经策马先行,也便呼喊了一声,领着众士卒向北行进了。
“你一定要回来!”天乾领着樊於期等人策马加鞭飞奔了一段距离之后,却依稀听得身后姜萼张开双手围住嘴巴呐喊的声音,那声音虽隔得很远,但是那种期盼的感觉却能穿透一个人的心底。天乾并没有回头,只扬起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马背,吆喝了一声,便飞也似的向前疾驰而去。
樊於期的上庸军虽是日夜行军赶往函谷关,怎奈终究是尾大难掉,一日行军不过百里。九夷距函谷关的距离足有一千多里,照这样的行军速度,要想赶往函谷关只怕要耽搁上十日的行程。荆轲收到高渐离的求助信函,自然是心急不已,且不说弈剑盟还尚在雏形之中,若是函谷关情势不得缓解,这弈剑盟只怕很快便会瓦解,到时候六国合纵联盟定然也随之覆亡,荆轲与公输蓉、高渐离等人餐风露宿、披星戴月地奔赴于六国之间的努力也定然会付之东流,自己则再也无脸面面见田光师叔的潜心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