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万兽山庄一样,念青古城周边的大小庄子依次被点燃。这种远古部落间偶尔发明的无奈之举,在今天依然有用。对付野兽你只能用最直接的法子,比如说火于刀刃。而且,越大越持续的火,就越是管用。
坚持有时候也可以叫做固执,一旦成功它就是种优秀品格。而当你面对成千上万,具备这种品格的东西,那就是灾难。兽群真的很固执,一旦确定了方向就会一直走下去。后世里的专家们至今也没搞懂,究竟是这些个体里的哪一个,才有发号施令的权利。而且,为什么?最后所有同类都会听从。
能把这当作学问,并且引申到人类社会的,不是政治家,就是所谓先贤。因为让人很难为情的是,人类就很难达成如此一致。
万众一心的时刻,有些人这辈子都没见过一回。也许,如今只剩下球场这样的地方,会给你一个时辰去体会,……的!不交钱还不让进。
这时候的兽群,就叫无可阻挡。前路上的沟壑、河流这些不行,篱笆、栅栏也不行,最后就连同类的死亡也不行。所以,执着的贬义词也是固执。上位者们,是多么希望在他振臂一呼时,也能看到这种品格。然而,谁来监督他的对与错?
至于火的效果,是否有烽火连三月那么壮观,就要看人多少,可烧的也要很足才行。
所以身边能点燃的都会被拿来用,包括炒菜的油,晚上盖的被子,当然夹杂几件婆姨的肚兜也不稀罕。
鸟瞰大地,自西向东火光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或大或小,直到将偌大一座念青城包围起来。真的就像是边塞四起的烽火狼烟。
这一切,也已经是一场战争。刚开始的时候,发生在修者与野兽之间。当曙光并没如期而至,越来越密集的灰尘从天而降,并迅速地盖过鞋面。所有人才发现,敌人是老天爷。于是,战争就发生在人和人之间。
这很让人费解,但同样是出于生存的本能,这一点又和野兽无异。
暹罗大陆由很多的城邦组成,每个城邦又会有很多大小领主。毫无疑问,念青城邦在云梦高原是首屈一指的。
尽管这里有太多的霈门印记,但同样放任的太久。因为资源过于单一,这里躲过了很多的所谓经营和血腥的争夺,得以保持了最多的原始样貌,这是高原人的不幸却也是万幸。
如果单就念青这座城来说,苗家是一股强劲的新兴势力,而叶玲珑就是众多新领主之一。在圣母峰下方圆三百里,她的人马最多,实力也最强横。在她身后,依附她的村庄很多,她本应算那个振臂一呼的人。
她这个女性领主向来以仁慈着称,受过她恩惠的人很多,就像恨她的人一样多。人情冷暖这件事,总要等到你倒了大霉才体会得最深。风风光光时,打破脑袋都想锦上添花的主,海了去了。真等你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时候,走得最近的,反而消失的最快。
苦苦支撑了几个时辰,离着最近的几处附属庄子,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反倒是几十里外的陈刘两姓,急火火派了二百人的精壮过来。看那风尘仆仆的样貌,来路上免不了一场辛劳。至于那些原本就走不近的,叶家主就更没什么指望。
苗家承平太久,地窖里的弩箭成箱成箱的,却没几箱是能用的。最下面一层,居然朽得跟桂花糕似的,刚一上手就粘成一坨,掰都掰不开。
夫家两个大伯子,老二在城里打理店铺没回来。老三平常就管着这些事,现在正直勾勾地没话说。甭问,平常上油外加养护的灵石,早就被三婶子填进炕洞里去了。这些百年动不得的死钱,哪个不眼红?
现在深究这些,为时已晚。每年初的预算里,太多这样的虚帐。明知道被谁冒领了去,也只能是睁一眼闭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托了冬围祭的福,其他人家的话事人留在此地的很多,陆陆续续各家的人马也相继到来。只是,规模小的队伍受损严重,都跟逃难的一样。
男子对待这样的事,天生就比女人强太多。这时候,各家主领着自家的人手上房的上房,翻墙的翻墙,一身的修为还都不是盖的。那些流窜落单的猛兽,被这些人杀死不少。女眷们也不白给,自发地将孩子们转移到内宅,强颜欢笑地哄着。
几个动了歪脑筋的下人,也被人捉住绑的结结实实。主要是拿了东西,却没地方可去。想放回原地,又没了拿的时候的果决,犹犹豫豫地更招人恨。
所以,开始的一阵子,看似还有些调理。直到雪狼群出现之前,一切还能勉强维持着。
当第一声狼嚎传进庄子,大伙还没怎样在意。多年以前,猎杀狼群是每个庄户人的必修功课。要不,哪有那好几百顷的祥和草场?
杀到后来,雪狼远远看见人来,早就跑得没影。要追进山里很远很远,才能幸运地捉到一只。
可今天的场景,让所有人傻眼。不是多,而是太多了,多到碧绿的眼珠子都成了银河倒挂一般。恐怕一千这个数都是零头。
刚开始的时候,大伙还想救救那些兽舍里的灵骑,看见圈舍倾倒还知道塞块门板顶顶。等几百号硬手,杀到手软也杀不见尽头的时候。苗家人干脆砸碎了所有兽舍的门闩,甭管值多少灵石,通通逃命去吧。
本以为这样,狼群就会也跟着走。这一刻,万兽庄里的万兽都放了出去,跟着野牛野马野骆驼们疯去了。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把式哭得最恓惶,庄子已经名不副实,他们也像是丢了魂儿一样。
站在望楼上的叶玲珑看在眼里,也是心如刀割。尤其是看见几匹神骏的种马也惊了,瞬间消失在狼群深处,她更是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谁能想到,这只是开始。这一波前脚跟着肉走了,下一波更饿的后脚就到了。它们是从更深的雪岭里来的,闻见血腥气就更疯狂。主宅门下的条石,都被狼爪子抠出血槽来了,这些畜生,对所有活的东西都有食欲。
几十个筋疲力尽的伙计疏于防备,瞬间被掏了肠子。眼睁睁看着的弓弩手们,只能将带着火的箭矢倾泻出去,就当给兄弟们报仇了。
事情越来越惨烈,几千号人越来越往一处挤,苗家大院到处是乌泱乌泱的人影。
叶玲珑那曾经优雅的嗓音,早如缺了口的铜锣,声嘶力竭地,也只是身边的人才听得见。
当弓弩耗尽,肉搏不可避免。才想起愧疚的三大伯子,不得不热血上涌,还真赤膊上了阵。带着人左突右杀,英明神武了半柱香时分,又被大伙轰轰烈烈地抬了回来。看见自家婆姨哭得死去活来,破天荒地给这浑家来了一大巴掌。
乖乖龙迪东哦,人还没死呢,老想着身后事干嘛?小心老子先弄死你,省得祸害好人家。
一幕幕悲欢离合正在上演,准保比国家大剧院热闹。叶玲珑却是有点欲哭无泪,此刻就更惦念小苗。却一万个不希望她回来。这是怎样的一番滋味啊……
当苗家岌岌可危的时候,属于念青古城的混乱才刚刚开了个头。修者百万的城池,岿然不动,浮动的是人心。况且,城外正在烧着的,那可都是城里人家的财产。
兽潮在大大小小上百处火头里,逐渐分成几百股洪流。一些零零星星地孤魂野鬼,被流民乐呵呵地逮到,成了白来的晚餐。
万家灯火,终究还不是狼群明确的侵扰目标,大型的猛兽更不会走进城里去。只是坏消息可不是城墙能挡得住的。城里的流言蜚语早就甚嚣尘上了,可大伙都还在观望。
一夜的灰尘让早起的人大声地咒骂,开门见土听着就晦气。可真等地下的火山灰积了一尺多厚,大伙就习惯了。只要躲在家里门窗紧闭,不就啥事儿没有?错,因为当房顶的瓦片开始噼啪作响,人们发现,现在就是想上街都难。
大门已经推不开,那里挡着一堵灰墙,于是人们开始跳窗户。积雪被温暖的火山灰捂化了,于是人们就站在泥里。所有人开始心疼鞋,完全忘记了净文的功效。可还有让他们更闹心的事,很多的家人还没回城。
越来越多的人家,开始出城寻找走失的人口,然后惊慌失措地又逃回城。因为,城外已经没有啥人了。家畜和野兽捡都捡不完,大活人被捡走的更多。各个宗门的势力还在分析,几座城门弄得侦骑四出,惊得大街上观望的人慌忙走避。刚开始,总有传信的飞禽掠过城头,然后就变得越来越罕见。
当上百人的队伍全身披挂开出城去,所有人就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开始回家磨刀,妇人连拉带吓地找回看热闹的儿女。老人嘴里碎碎念着苍天保佑之类,忘了早起自己还大骂人家来着。
可是,第二天的黎明曙光仍然没来,城中低洼处的人家,不光是开不开门,连窗户都封住了。这时候,念青城真的乱了。
开始有人流涌向南北两座转送大阵,以往这里是富人家里的专利,现在人人都渴望享受这种物劣价贵的服务了。
念青城里的这两座大阵,北门属于霈门宗势力范围,南门兴建的较晚,是本地多家势力联合掌管。
刚开始的时候,南门外的人最多。因为,从那里向南,能去到两千里之外的鹤鸣古城。到了地方之后,乘船或徒步穿过吧咔山口,就是辽阔的堰塘湿地。
与云梦高原的四季分明相比,堰塘湿地就是四季如春的仙境。发端在高原上的河流,汇聚在那里,顺势造就了众多美丽的水塘。大批过冬的候鸟在那里流连,拥有长河落日,鹤舞白沙的景致。原本就是云梦人向往的冬游圣地。
如果不是灵谷这种东西太需要干爽的土壤,常年居住在此,是非常安逸的。更何况是现在这个时候。
周遭已经热的穿不住衣服,每个人都在将本该压箱底的夏袍披在身上。这里在经历无比难熬的酷暑,所以每个人心里想的只有逃。他们当然首选春天,于是,这座大阵俨然蜕变,成了后世里的那个‘开往春天的地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