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这是那首声声慢中,最广为人知的一句,却正应着萧条秋景伤心绪的寥落。当然、总不能老是伤春悲秋的,要不酷暑寒冬可怎么过,合着一年到头就没个好时候了?
所以,乐观点吧,就当春天是播种和那啥的季节,而秋天吗肯定是收获的季节。没那啥的也别灰心,大不了没收获呗,多大个事啊。总比没来由的领来个收获,非说是你种的强吧?
此刻的阿呆,却是别样的情绪,在暹罗北陆的这两年,受够了四季不分的乏味,哪里还有什么乍暖还寒的情怀。想起当日在玲香阁,自己还高歌“有情何来分四季”来着,大言不惭的。而今的他,却十分想念哪怕任何一场纷飞的大雪。
沿着大泽北岸,一路阴雨绵绵却不见一点清凉,口鼻中丝丝拉拉地,仿佛冒头呼吸的蓝鲸,汗毛孔更像久泡在温热里,甭提多难受了。从风干物燥一跃到阴郁潮湿,酷热难耐依旧顽固得忘乎所以。
这位爷有他的小聪明,他记得小墨一家那座水寨,那些纵横的水坝。既然有坝就必然有河,那一切就应该如此的不出所料,于是阿呆兴冲冲地奔老营地来了。然而、想当然的事老天偏不会成全,运气当然也不再光顾。原本上次进大泽时下的几十个木桩,岸边上的还好,往里去可就丢三落四地找不着了。阿呆知道这时候不能犯倔,前两次那是人品好,不代表这次也是。别看就十里路,没有了地标,闹不好转到死都找不到地方。
没办法,瞎忙了一圈还是笨办法最管用。顺着北岸向西继续搜索,不知不觉间就走出几十里。期待中的那道黑水始终没看见,缠缠绵绵的细雨倒是越来越急起来。眼见这一天是白搭了,瞧这雨势,就算找到了,那驱雾的火把也点不着。
正胡思乱想的焦急着,前方的五角枫树却愈发茂密,这是深入枫坡的迹象。这些树木存活在此,托了很难取直的福,由于生长缓慢又木质松软,幸免了大部分的觊觎。因此,本该夹杂在林间稀稀拉拉的艰难求存,在此地却漫山遍野的滋生着,俨然成了此间的主人。时值初秋,枫叶还半红不红的,很是蓬勃茂盛。阿呆寻了一处几棵间距合适的,就准备将油布挂上去,做个窝棚,调息一下。
四下里雨声簌簌,天边隐隐的雷声伴着明灭的电光,空山幽谷顷刻把只身一人吞噬其中。阿呆麻利地将油布四角绑定,正中还特意留了环扣,穿了条长绳纵身就上了树癫,扯起挂上绑紧,一个斗顶就成了。除却了存水的困扰,雨滴就似珠帘倒垂般落下,随着愈发磅礴的雨势,最后成了四堵晶莹剔透的帷幕。这下好,门窗都省了。这位爷自诩‘给个东海龙宫都不换’,自得其乐一翻之后,又是每日的功课。
小蝶无疑是呱噪的,但也分得清时候,这一刻她就没这心思。她有她的舞蹈,那是一段异常优雅的祭祀之舞,可每当这个时刻,阿呆都会错过。本来忘忧城里是个不错的机会,怎奈当时这位爷正忙着逃命,就算真跳出朵花来,估计也无暇欣赏。况且,这就不是跳给人看的,如果有人知道它真实的用途,一定会无比遗憾曾经错过。
此刻,她那不停挥舞的小手幻化出一圈圈浑圆的光轨,淡淡光韵弥散在空气里,渐渐将她包裹起来,远远望去像一颗浅绿色透明的茧。那方不知何来的绿帕子,同样不知去了何处,手中只剩下一圈又一圈的细光,像是无休无止的丝线往周遭缠绕上去。时缓时急的动作,很容易把她错觉成一尊八臂的观音,可这尊观音的开脸吗,实在是有够诡异。既嗔又怒、有悲又喜,不见怜悯众生之意,只见造化弄人的轻嘲。
这两个异类一动一静的都在行功,山、林、云、雨,却无风,燥热依旧。人道是:心静自然凉。阿呆纷乱的心绪,在踏入青莲秘境的一刻终于收拢,随着窍位一个个冲开,仿佛秋天的脚步真的挡也挡不住,久违的清凉还是来了。自在运转周天,天目缓缓开启,看星河倒悬,抽灵力分诸脉,诸脉化万端无方,穷极万法皆归宗。
他情不自禁的想纵声长啸,就在这一刻,青莲的苦楚如潮般涌来。像无数捣碎的莲子芯配着苦瓜的汁液,不止灌进口鼻,还瞬间渗透进血脉里,再爬进每个骨头缝里,让每一块筋肉都想颤栗,难言莫名更别提喊了。以往这是最难熬的时刻,他希望可以有一把重锤不停的敲打自己,或者有千万根针能穿透自己,只要是能将那份苦楚排出,死又如何?可惜别无一物可凭。直到他遇到斐耶大叔,修行了那道淬体术。‘凝骨撰筋咒’。
小蝶趴在这位爷的右肩上,祭祀之舞被肩胛的颤栗打断,她幽幽的叹了口气,难得的没有发作。体息双修说起来容易,真到了这一步又有谁能泰然自若。阿呆在收紧筋骨,从最大的那几块到指尖最细微的末端,最后就连头皮、眼角、眉梢都凝在一起。你能听到噼啪的骨节爆响,也能看见浑浊的汗珠,甚至有丝丝热气升腾在头顶。每一次的脉搏跳动就有一次用力的收紧,配合着吐纳呼吸,越来越急促吃力。阿呆此刻仿佛幻化成一块沾湿的毛巾,正被外力不停的拧紧,那些莫名苦楚被一点点压榨、旋挤、滴落。终于,那些合着韵律的颤栗停歇,通体的痛楚渐渐已能忍耐,阿呆才长出一口浊气,挺身站起。
运功略停,大雨也稍懈,水幕回归珠帘,滴滴答答响在静蔼里,分外的悦耳动听。
“呦吼!”一声鬼叫,打破了这安宁,看来孟浪哥的和谐依然是如此突兀。要是在以往,小蝶肯定第一个站出来抱怨几声,可今天不同。山谷的回音萦绕都已经渐渐平息,也不闻其声。缺了这个惯有的打搅,自己独自豪迈就有点不那么带劲儿了。
“嗯?”“?有人?”“来人呐!救命啊!”这通乱,看来这次打扰的人有点多。
前方不远就是一道山梁,不高却挺陡。就在阿呆喊山豪迈完,像是应了小蝶那句老话,几个人影飞快地就出现在那顶端,嚯嚯、难道真招来狼了?
就见、当先二人显得很是慌乱,几步踏空竟然从坡上滚落下来,其中一个跌落坡底就此不动,也不知是摔的还是本身就带着伤。那另外一个也没好到哪里,此刻刚刚站起,正瘸着一条腿蹒跚而行,口中还不停呼喊,听上去应该是个女子。身后不远缀着四个人,眼见着那女子负伤而走,倒是收住脚步。估计刚刚自己那一声吆喝,把他们都惊动了。阿呆所在之处还算隐蔽,那女子一时间还没看清,但既然有人,就又有了希望,拖着一条伤腿更加努力地前行。身后那几个也在分辨形势,倒是不急不缓的掠了过来。颇有点猫捉老鼠的从容。
这场景多熟悉啊,杀人越货?见财起意?恃强凌弱?秀色可餐…,反正不是啥好事就对了。阿呆自掉落这块大陆,这样的阵势真是数不胜数,根本就不用去打听缘由。看那女子惨兮兮的模样,满脸的血污蓬散的长发,这样貌年纪一时还无从分辨。看衣着、只是一席寻常的净文法衣,此刻早已凌乱不堪。
这里三面环坡,背靠大泽,林泽之间是宽达百余丈的不毛之地。阿呆所在只是半坡位置的矮林里,并未向小梁上的密林深入。因此,从坡顶望下来只不过一时看不清,可不是就永远发现不了。加上雨势已驻,视线愈发清澈。那女子已经看见他,呼救声愈发凄厉,堪堪来到跟前,却发现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不免大为失望。再次回头,见同伴最终也未跟来,脸上难免一片绝望。
对这样的反应,阿呆倒是习惯了。他也没觉得自己此刻的造型,就玉树临风一夫当关什么的,不过心底多少有点被轻忽的失落。初到此界时,他曾经也想行个侠仗个义来着,可那一次不仅丢了吃饭的家伙,还险一险丢了性命。因果未分之际,帮人或逃命那就要看眼力了。
“跑、进大泽”。阿呆出声道。
那女子此刻开始犹豫起来,前方是此处闻名的死地,后方是穷凶极恶的追杀,同伴又生死未卜,这一刻让这女子保持清醒可不容易。
“拿着这火把,小心屏息,入雾三十步再点”。阿呆话落,也不管她答不答话,就将一只火把塞在那女子手里。
那女子茫然接过,一片血污之下还谈不上容颜,只是那一眼凄惶的神色让阿呆印象颇深。眼见她挣扎着向大泽而去,倒也还算果断,应该是有几分聪慧的。
坡上四人早已看清了形势,见这位孤身一人,好像还想阻拦,脚步不由地加快几分。其中一人事先搜过女子同伴,略有耽搁落在几十步之外,当先一人却来到阿呆二十丈开外。二话不说,分出二人就想绕过阿呆抄截那女子。不料,阿呆也是二话不说,转身就向东去,好似几个人都是空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