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兄弟二人也实在是落魄得怕了,诉说这一年来在清罡城中的遭遇,少不得心酸与艰辛。就连一心极力掩饰的夏俭,也禁不住说了不少实话。
“半年前为了这么张告示,我兄弟二人被人当街嘲笑。开始的时候,我们还打心眼里不服,刚一回嘴,也不知是谁踹了老子一脚。老吴看不过就还手,没想到那几个本地的散修,一群不入流的泼皮,专门以欺负外乡人为乐。我俩双拳难敌四手啊,被一堆人整整撵了九条街。天刹的、也不知怎地人越来越多,最后就连小屁孩儿都上来踹上一脚……老鼠过街晓得吧?”仿佛是那段回忆至今让人心有余悸,夏俭还用手比了比那些孩子的高度,可以想见当时这一对落水狗的惨状。估计还有被人用唾沫尿液涤荡的细节,硬是忍住了没说。
人就是这样,一旦落魄到被欺负,变态都是轻的。只要是同流合污一起欺负可怜人的,哪怕也是弱者,也像无形中强大了几分。后世里,几个因为家贫而辍学的少年,竟然光天化日将一个拾荒的老妪活活打死,手段之血腥残忍,压根儿就不像神马弱势群体,凡此种种大概就是这个理儿。
阿呆也是心有戚戚焉,回想两年前初来时的际遇,更是唏嘘不已。人前混得似绿豆苍蝇般万人赶、人后徒留天房地床傻豪情,要不是自己苦练了一身吓唬巧儿的本事,说不定早就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男人这种生物就是这样,只要所受的遭遇里有几样是相通的,刚刚还喊打喊杀的不共戴天,转眼就可以勾肩搭背地贱在一处。这种莫名其妙的臭味相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顾不得耳内虫儿一连串盛怒地咳嗽声,阿呆与这两个清罡城里的伤心人初步达成了联盟。
好一伙破落户,终于爆发了对美好生活的种种臆想,唠到欢欣鼓舞处就更是眉飞色舞,时而手足并用口沫横飞、时而双拳紧握暗中使劲。来自五湖四海的三个臭皮匠,为齐聚一堂而欢欣鼓舞,憧憬时眼中金星乱冒、搞不好前途也跟着一片光明,还诸葛亮是谁?那都不是事儿。
这一番谋划大是耗费心神,三个老伙计各守背阴处口干舌燥大呼过瘾。可怜小蝶是以头抢地、破口大骂。‘傻瓜’!大雁还在天上,几个废柴就惦记怎么吃了。
“你呀你,这俩人刚刚还想杀了你练手,不过是还了原本就是你的东西,糊弄你一时回不过弯儿来。你还真敢与他们合伙、还什么清罡三结义,我呸!往后卖了你都还在数钱。你这个大呆瓜。你以为、就凭你们几个就能咸鱼翻身了?也不想想,咸鱼翻身后不过还是咸鱼、再说了,要不是想用热油煎了下饭,人家没事翻咸鱼干嘛?”
阿呆明知小蝶说得在理,嘴上却是打死不认,恶狠狠传音道:“老娘儿们家家,小人难养度君子、还不快闭嘴!”心里硬吞了一句,‘小爷这赤地千里的,找个人吹吹牛容易么?’
一眼望去,八达的巷子曲折交汇、满眼尽被道路两旁暗隐的飞檐遮挡,很难依仗目力窥得一遇全貌。路基、条石、大型建筑的构件上,都篆刻着若隐若现的符文线条,揭示了这里存在一座巨大的符阵。想必战端开启,整座城池说不定就是一辆摧枯拉朽的清罡战车。
这不、就在一家门斗前,一对瑞兽正张牙舞爪啸苍天,那颈部分明就篆刻着两个“弩”型符文。这两年来,阿呆凭借过目不忘的玲珑心,在极其有限的来源里,硬是学会了三千来个暹罗字。头一个老师斐耶老大,耐心缺缺、整个就是简单粗暴;第二个老师小蝶,貌似博学,怎奈授日无多又毫无重点。要不是这死丫头存心炫耀,这些变了形的符文还轮不到阿呆知晓。
好在、小蝶数符文的兴趣很快就淡了,哥仨这才转到第一阶的西市来。东西两市又叫坊市和鬼市,听名字:这鬼市就是苦哈哈们自娱的夜市喽。
偌大的一片广场,黑咕隆咚的,明明几千号人却只听到嗡嗡蛐蛐的低语声,果然是影影绰绰鬼气森森。一个个摆摊的隐身在暗影之中,遮遮掩掩不见真容;主顾们虚头巴脑走走停停,就算是偶有交谈也是鬼鬼祟祟避人耳目;忽明忽暗的夜珠犹若鬼火,绿莹莹地闪着光亮,晃得摊上的货物惨兮兮地。
熟料、从第一个摊位开始,那个负气怨声的小蝶不见了,顷刻变身五百个精神亢奋的大姨,呼啸着冲进了清仓的卖场。而囊中羞涩的阿呆,以最迅捷的速度和最混沌的思维,‘咻’的就变卖了全部家当,还没等晶石捂热,就在如山般所谓必买的商品面前彻底崩溃,犹如行尸走肉般在摊位间穿梭。
在一个猥琐腌臜的大叔问出那句:“要碟吗?”之后,哥俩眼瞅着这个土鳖居然毫不犹豫的买下了一个精金盘子。七颗灵石啊,那盘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实用器,十拿九稳的贼赃,还是个素盘,正反两面连一幅春……宫画都没有。
当天色泛白,阿呆腋下夹着一大捆干货,手里提着不知所谓的坛坛罐罐,怀里揣着碟,嘴上叼着仙葫芦,左耳还挂着好大一坨南花糖。就这样丁玲桄榔地出现在哥俩眼前时,这明显就是一不管下半月咋过的日光族。最可恨的、所购之物与接下来的枫坡之行哪有一毛钱关系?满怀期待的哥俩是彻底无语了。只好将身家凑了凑,置办了寝具、捆仙绳、兽夹,唉声叹气地连采集用的探铲都备齐了。
哎!就没见过买东西买成傻子的。阿呆至今耳中仍旧嗡嗡嗡轰鸣着,刚刚小蝶的喧嚣,让人有点摇摇欲坠,昏聩的神情无辜到失魂落魄地。有两个摆摊的大姐、居然走上来拍拍这位肩膀以示安慰,边走还边议论,‘这位细嗓的小哥砍起价来那叫一个专业’。“天地良心啊,全程爷就没怎么说话,哪一样是我想买的?”瞧瞧、那双待宰羔羊的小眼神儿,看着就让人心疼。
还没办事就已经是大包小裹的、哥仨也没了寻那伙泼皮的心思,又穷得雇不起车,只好累累缀缀奔了东门。想起还要带着这些零碎跋涉几百里,就让人懒得说话。小蝶可好,撂下一句‘买东西很累的’,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南花糖挺尸去了。
这样也能睡着?还打呼噜让爷听见?甜掉你一嘴烂牙、省得祸害。
堪堪走到东门,眼看着转过小巷就能出城了。该着、天上‘哗啦’落下好大一盆菜汤,好死不死的夏俭头上早着,色彩艳丽斑斓得一塌糊涂。紧接着、“当”的一声、这叫一个脆、吴止后脑早中了一颗石子。看情形是用弹弓打的,肯定颇为疼痛,看那伙计一个趔趄好悬扑街。“吱呀”几声关窗的动静,“嘿嘿”几声憋坏的孩童笑。这种几乎是明目张胆的埋伏手段,非常不专业啊。
“淘气”!
光顾看热闹的阿呆,还幸灾乐祸地总结了一句。话音未落,半块砖头就擦着头皮呼啸而去。好家伙!这是想要人命啊。这位刚刚的旁观哥,想都没想挥手就是一斩。“喀哧”一声,估计是将窗框劈了,随后就听“妈呀”一声嚎。
“谁呀?”?
“乞丐打人啦!”“乞丐打人啦!”
“还是那俩儿傻子!妈呀!好痛啊!”
坏了!大人出来了,整条街就快惊动了!那哥俩趁阿呆愣神的功夫,早一溜烟似的窜了出去。阿呆郁闷的跟着跑啊,落后就挨打啊,身上挨了两鞋底还好不咋疼,可这臭蛋是谁丢的,那叫一个准……
东城外十里,就数阿呆带的东西最零碎,落跑这一路直掉渣儿,小蝶更不忘一口一个败家。叮叮咣咣追上俩伙计,这位爷累得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导了半天气,方才哀叹道;“你们是没见那些大人的样子,个个想吃人似的。说吧!你俩平时是不是趁大人不在、竟欺负小孩来着?我都听见了,那个当妈的要用刀生煽了你们,人家哪来那么大仇?”
夏俭边喘气边料理脑袋,看上去有点恶心。“看见了吧,刁民哪、刁民。今日如果不是你还手,我们哥俩也就淋一身汤罢了、倒也不至于被人追杀。冲动啊。”
“那还怪我啦?”出离愤怒的阿呆,真没好气搭理他了。
正调息到一半,小蝶慵懒的声音钻进脑海:“你看!本姑娘说什么来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既然你不听我劝、非与他们作伴伙,以后定然少不了吃瓜烙。哎!自求多福吧。”
阴阳怪气惹人厌,安懂江湖豪杰情。可一转身,看着身边这俩窝囊兄弟,一个有汤、一个有包,就是看不出半点出路。自己招谁惹谁了?落了一身臭蛋,也没个小河沟冲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