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奔雷山仙剑宗,自从那道电光直冲上云霄,太玄真人就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宗门典籍中,记载了当年祖师得道升天的异象,这本应该是个举教沸腾的时刻,却成了让人哑口无言的结果。那个自己还不太确定的,百年来的修炼奇葩,那个谣传中本教中兴的旗帜,他、他居然步祖师千年之后飞升了,那下一个会是谁?又会是多少年之后?老头儿不由得一阵恍惚。
先不管这些,这小子,他居然、就这么深更半夜、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这么放了自己鸽子?也不稀罕,又不是第一次了。可这也太离谱了:堂堂南元国教,仙剑道宗啊,有人飞升了、居然连座像样的道场都来不及摆下,观礼的人潮呢?膜拜的信徒呢?全都后补吗?白白浪费了、这可是一场堂而皇之地大肆弘扬我圣教的机会啊。
祖师他老人家,那可是受万人敬仰地、驾着七彩祥云走滴。你小子、大半夜就这么被雷劈没了,还弄一朵莲蓬头似的黑云,吓唬谁呀!。
再说了、走就走呗,还打人毁物。好好一座莲花峰被你削掉一峰,彻底成了残花败柳。介个小兔崽子,等你回来地,看老夫不让你爬着……
想到此处,老头儿突然心中一颤:要是阿呆再回来,人家孟浪真人可是仙界来滴,自己可是沦落成了人间接待,这说话还得加小心啦。
这位‘南元国教’之‘大圣国师’直接气的是面红耳热,须发蓬张。人前又不好太过表露,只好屏弃众人,老哥一个躲在屋里,跳着脚地骂了半个时辰“****仙人板板地!”。这才将压箱底的华服取出,隆而重之地出现在铸剑崖议事大厅。
几个失落地老头子凑在一起,勉强商议一番,各自都是气不顺之极。可这场面还是要维系,该做的文章还是要作,而且还要大张旗鼓地。
一时间,仙剑诸峰是钟磬大作加鞭炮齐鸣,凡是能召集的、会喘气的,全都向铸剑峰而来。接下来按部就班,大上护国凌云真人盛装在前,异常隆重地宣布:自此、莲花峰更名为‘无上莲台峰’,请‘孟浪真人’别号,改尊为仙号‘孟浪真君’,飞升之地另行加盖洞府以示仙威;即日起,准备庆典一应所需,择黄道吉时大肆庆祝等等等等,好一番张罗。
天道正宗将会摆下九日道场,之后将一路沿途宣礼,直至帝都栖霞山的天府道尊。在那里,将会举行更加隆重盛大的普天同庆仪式,当今圣上势必也会出席观礼。可以想见,届时将是怎样一番盛景。
待一切井然有序,却唯独不见紫霞二老,原来早得了消息,已经喜极而泣多时、不省人事多时矣……
怎奈世道殊途,这个在九州界风云一时无俩的孟浪真君,现如今,却正为寻找修真口粮,而慌不择路饥不择食。其状、悲催戚戚,说话、颠三倒四,正是当下太玄老头最想见到的糗样。
暹罗大陆的西北之地实在是太过宽广无垠,镇与镇之间动辄数百里,城与城之间最近的也要迢迢千里。其间充斥着浩瀚荒凉的赤色戈壁,天上是灼烤一切的太阳真火,毒虫走兽与行走其间之人一样寥寥无几,只好****皆寂寞。这种天苍苍野茫茫,就是没有牛和羊的荒凉景致,要是阿呆生命里那几个老头儿见了,还不知要如何自处。所谓飞升仙界,只不过是一次彻底的放逐。
这里干旱无雨的天气,成全了日月星辰,辨明方位倒也不是难事。加上阿呆在神机营里学的那些寻踪本领,让这位爷一路向着东南而来,那些偶尔出现的修士遁光正好矫正行进的方向。
要说最好辨认的、就是那些规模百万修士之上的大城。一道惊天光柱的顶端,往往聚集着壮阔的云旋,那是传送阵激发时的灵力狂涛,纵然相隔百里也清晰得很。那九州难得一见的飞龙倒卷,在这一界就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只不过用来穿梭各界的凌霄传送大阵,更惊天地泣鬼神罢了。
在一个半月的艰苦跋涉之后,南下的第一座修士城池近在眼前。这里叫做“清罡”城,是霈门宗势利的最北端。自古以来,暹罗大陆与北方的冀求国但凡交战,这里都是重要的集结之地。此间流传着一句名言:清罡峰下无退路,指的就是这处地势。
赤海荒原以南地势更为平缓,偶有丘陵却多低矮,只有这里地势陡然台高,显得突兀而孤零零地。尽管并没有什么险峰高耸的气势,但在这无险可守的茫茫红色戈壁上,地势陡然抬升起百丈,拱卫如一条蜿蜒的黑龙,倒是一处天然的筑城之地。这座城池便依山而建,缓缓向下通达山脚,城内建筑似一节节阶梯相仿,犹如等待一双巨人的大脚就此一路趟上去。
此刻、阿呆就在城外百里之遥,可就是脱身不得。准确地说,这位爷又遇着劫道的了。
此时身后不远处缀着两个身影,脚下逍遥诀已经催动到极致,飘飘洒洒的粉尘在身后扬起,跑得异常辛苦。那两个身影也是此中好手,只不过人家主修的是淬体术,凭借的不是法决、而是惊人的踨跃能力。
阿呆边跑边苦笑,这一世由流民身份起步,就从来没断过被抢。也不知道是自己单薄的身板、还是白面书生般的面相给人一种错觉,明明赤贫到了自己都难以忍受的地步,居然还招人惦记。刚刚将一路上的收获抛弃,也眼睁睁见到那个马脸的汉子伸手捞起,可为啥还死追不放?难不成,非要了小爷这条性命?
三个人影在城外兜了三四个大圈儿,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主修息的灵力耗尽,主修体的气若游丝。一道土丘之后,这三人纷纷坐倒,肺叶似风箱般拉动,六道目光在空气里激烈地交汇,仿佛能听到丝丝拉拉的火苗声。可惜眼神杀不死人,三人一阵徒劳过后,只好强装亲切言语交流。
“伙…伙计,挺能跑啊!瞅把我哥俩儿累的。”
“别跑了!我俩儿可没想杀你。”
“屁…屁吧!不想杀我,追这么紧?”
“小兄弟,实话说了吧,我们只是想拉你入伙,共谋个前程。”见阿呆犹自警惕,仿佛随时准备撒丫子,二人中那个马脸粗豪些的连忙挽留道:“别!这位小哥,何不先听听,看你也是劳碌奔波之人,要是有好营生何乐不为呢?”
那粗豪汉子长着双牛眼,络腮的胡子太久没打理早已卷了边儿,此时正在措辞,就用力的抓了抓。
“小哥,你可听说过八大宗门?霈门宗知道吧?这清罡城便是往南第一座霈门城池,现如今募修的告示贴的满城都是。可你我这等落魄散修,单凭自身之力哪里入得了人家法眼。我们哥俩儿只是体修、境界低微,只不过枉有些蛮力,如今天降机缘,让我们遇到贤弟你这个修息的,若所料不错,倒是有些机会。”言毕,向那高瘦汉子目光相询,见其默许,就从怀中取出一块兽皮。见阿呆仍作势欲走,就包了块石头抛了给他。
阿呆入手发现正是块募修告示,就瞄着二人警惕的看了。原来那霈门宗募修的条件写得倒也简单:
‘由此清罡城向东南三百里,有一座“枫坡”,再往里去是好大一座老林。自古幽深恐怖多异兽珍禽,向里越深更是传说奇花异草遍布,所图之人均向往之。此次无论狩猎采集,只要所获过关就可进入宗门’。虽然写得言之凿凿,其实不过是九州绿林的投名状罢了。
阿呆将那告示扔还给牛眼汉子,摇头说道:“第一,这事透着凶险。第二,和你们不熟。第三,我还是觉得做散修快活。所以,就此别过。”说完,阿呆起身便走。那牛眼汉子眼见阿呆就这么走了,心里一急连忙喝道:“且慢!”
人是叫住了,却一时找不到留人的理由,这牛眼汉子不禁怔怔的没了言语。那一直没开口的瘦高个,却一抖手将一团物事抛了过来。阿呆伸手一抄,见正是此前自己打狗用的‘肉包子’,不由深深的看了那瘦高个一眼,倒想听听他说什么。
这一粗一细二人正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之言,反倒是粗豪之人话多且虚,惜字如金的瘦高个却是瓮声瓮气的实诚人。
“这位小哥,也不瞒你,当初见你孤身一人,又生得单薄,我兄弟二人倒是想图财害命来着。说得再白点,我们就是想拿你练个胆儿。”见阿呆暂时未走,就接着说道:“我俩来了快一年了,那枫坡也去过几趟。一无所获不说,要不是我们哥俩腿脚利落,有几回还险一险丢了性命。眼见着那些暗中打闷棍的风风光光进了霈门宗,这心里实在是不甘心啊。别看追了你半天,也不怕小哥你笑话,我哥俩打小到大就没杀过人。要不是胆小窝囊,也不会落魄如此……”
那牛眼汉子见自家兄弟越说越露底,连忙接过话茬。阿呆见话已经说开了,反正进城之前多探听些消息终是不错,三人就你一言我一语这么唠开了。
那马脸牛眼的汉子名叫夏俭,身法像刀螂的瘦高个叫吴止,说巧不巧、来此之前在回头镇上还混迹过一段时间。二人打小就相识,由那吴止口中漏出一丝上辈同宗之谊,好像小时候还都是大户人家子弟,待要深说,却被夏俭打断了。
阿呆对别人的身世倒不如何上心,但对长着水汪汪牛眼的夏俭说话就没再细听,倒是对刀螂似的吴止说话多留意了。在九州,阿呆身边尽是同门故旧掏肺腑之人,这一境却是明抢豪夺世态炎凉环绕,这些识人的本事,经过两年来磕磕碰碰的,倒也浸染了几分。
就像是钓鱼的新手碰上了一窝鱼苗,一心想来条大的却挂错了大饵;着急吃的奈何嘴又太小,好一番彼此试探,这才算互相有了点认识。
一想到、就算入了霈门宗,身边之人恐怕尽不过如此,阿呆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同样是拜山入宗门,这一世却是大相径庭,想起当初仙剑宗无欲无求宽余待己,这一世却要先豁出性命以身犯险,这位爷心里也不知生出多少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