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此时,阿呆似乎忽略了些什么,那是对一个传说应有的敬畏:远方、一处低矮的沙丘突然向下沉降了数分,但这种轻微的变化还不足以引起阿呆的注意。紧接着“噗”的一声,一道细微的烟尘升起,一个碗型的孔洞出现,仿佛开启闸门的第一道按钮,“噗!噗!噗!噗!”一个接一个的孔洞陷落,吸附着周围的黄沙流入其中。
终于、这些孔洞连成一道沟壑,以一个超乎想象的速度向寂灭岭蔓延而去。如果有人此刻鸟瞰这里,当可见到无数的沟壑正在生成,这些暗流管涌,似一条条血管编织的网。很不幸,这位爷此时正在这张网前进的方向上。
周围的沙粒不断涌来将这些沟壑覆盖住,深不可测的它们又快速的显露出来,如此往复,就像有上千条巨蛇在沙海下潜行。其中一道蜿蜒的裂缝,正以令人咂舌的迅捷向阿呆袭来,无声无息却触目惊心,似刺客发动的全力一击。
这位爷心中正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要是一切顺利照此下去,城西的那套院落应该可以考虑租下来了,“哎!”终于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屋檐喽……
“嗤!”的一声,阿呆就感觉脚下一滑,右脚软绵绵的沉沦下去,接着左脚刚一发力,却凭空失了借力之处。这一惊非同小可,以现在自己的逍遥身法,只要是能着力的,哪怕只有一分,自己都不会放过。一惊之下,阿呆右手迅捷的前挥,盼望手里的救命斩能落到实物。可惜又是一空,左手中的猎物也顾不得了,放手一抓却只有一把流沙。“完了!”阿呆就像沙漏中的银针,绝望的滑落向未知的深渊。
这是一个黑暗而漫长的过程,双眼口鼻不断被灌进黄沙,阿呆心里只剩下后悔:自己太贪心,也太狂妄了。人家沉船镇的修士又不是傻子,凭什么将如此丰饶的狩猎之地,拱手相送?
彻底的黑暗,屏息中的阿呆天目灼灼开启,心中祈祷那些该死的噬岩蚁不会发觉自己。自幼在江边长大的阿呆能屏息一柱香时分,此时正自极力拖延那道临界。想到死后也免不了蚁噬之悲,阿呆的不甘与恐惧交织在一起,让肺叶里的一口气压榨得几欲喷出。求生的欲望,让这位爷四肢抓狂,如此更是无法调息,最后的一丝空气也自口中流走。万念俱灰之下,仿佛有一道寂灭之光邈邈而至,真希望这场浩劫不过是一场梦境……
同一时刻,在暹罗大陆南端,遥远的天南山北坡,却似九州北国的千里冰封雪飘之地,一双兽皮短靴轻踏在雪窝里,看得出这双皮靴经过了细致的人工,针脚密实而隐蔽。啪、一节枯枝被人掰断,树影后显露出一个人影。一张满是炭灰的脸庞随即出现在寒风里,当那双洁白莹润的皓腕出现在喝着白气的唇边时,巨大的反差暴露了皓腕主人的心计,那双如鸿般清澈的双眸,让人更加笃定在那些炭灰掩盖之下的,必定是一张绝世的容颜。
不远处,有一堆篝火正旺,火上一只去了皮的小兽正被火苗慢慢****着,一滴金黄色的油脂将滴未滴,配合着肋扇的浓香甚是诱人。火堆之侧一老一少正望着火堆出神。那老妇手里握着一串山核桃,正翻来覆去的转动,身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眼巴巴的看着即将到嘴的晚餐。后世之中,有个方形的镜屏,就像此时的篝火一样,让疲惫一天的人们百看不厌。
那个拾柴的女子回转二人身边坐了下来,将手中树枝一根根架在火上,默然不语的,任由那火苗在她眼中跳动。那小姑娘,收回目光,凑到女子身边伸出手来,将一捧雪揉搓进一段皮毛里,抬起胳膊试图擦去女子脸上的黑灰。这个动作被轻巧地躲闪开,那老妇也投来嗔怪的目光。小姑娘小声的用暹罗大陆南方方言嘟囔着:“这里又没有男人,你们怕个什么?”
老妇摇摇头道:“世道啊!世道!再过几年,你就知道有多险恶喽。”言毕,向那女子比了比吃饭的手势,满是皱褶的五官里,不禁露出一丝慈祥的笑意。两年了,面前这个少女已经勉强可以用大陆的言语交流,但每当吃饭的时候,老妇却依然习惯用这样的笑容和手势叫她了。
这女子起身,不自觉的浅浅一揖,转身自窝棚里取出三只粗陶碗,臃肿的皮袍下难掩的身段,乌黑的秀发甩过,如雪般的粉颈露了出来。她先撕扯下一块肥嫩软肋,送到老妇手中,这才将最多肉的一只大腿递给小姑娘。滚烫的油脂让她不时吸吮手指,朱唇成圈不停地吹着气,蹑手蹑脚地甚是可爱。
静蔼的林中飘来一阵鸟鸣,枝头的积雪扑簌簌落下。少女伸手,掌心里多了一片雪花。让她想起慈宁宫那个落英缤纷的黄昏。“那个呆子过得可还好么?他现在哪里?还在伤心吗?……”
此刻冥冥中,那个滑落深渊的脑海中,也正电光石火的浮现一张张面庞,当然其中也有她的。当阿呆双手终于抓住第一件借力之物,已经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是那一柱香时分,也许是漫长的一万年。
身边是一圈光滑的条石,天目所视之下,这里应该是一口枯败的古井。头顶上方仍有千万斤黄沙的威压,却只寥寥而下,犹如小雨洒落。两道粗大的横梁担住了一片屋瓦,三根破败不堪的圆柱托起了断壁残垣。
周遭没有一丝光亮,单凭天目所视只能感知方圆二丈之地。那里,胡乱堆砌着坛坛罐罐、坍塌的家具、破碎的杯盘、腐败的窗棂,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阿呆将一嘴的沙子吐得是大气磅礴,当下的这位爷蓬头垢面、双耳灌满细沙,好一阵才凑齐五感。口鼻中不停地将唾沫鼻涕大声喷溅,好一阵跺脚摇头,全然不顾头顶上方很容易招致的塌方。这位爷已经死过几次,现在倒也不怕再来一回。
感知到身周一切,仿佛是一处酒坊,那些坛坛罐罐之中也不知还有没有遗存。这两年来,阿呆风餐露宿在荒郊野岭、谨小慎微盘算度日,仿佛早已忘记了曾经的享受。这里的一切,让他想起自家江边上的双合盛,想起那些与朋友知己开怀畅饮的日子。抱着侥幸之心,阿呆掂量了一下离自己最近的一只酒坛,不料入手竟然还有些分量,口苦难耐间,他直接拍开了坛口的泥封。
这一界的事竟然如此神奇,一股酒香立即弥散开来,浓郁的窖藏气息沁人心脾。空无一人的遗迹之中,立即响起一声怪嚎:“奶奶的,天见可怜,你终于开眼了!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若没记错有两年了吧,大难不死啊!哈哈哈!今日、就算这些是穿肠毒药,爷也要先喝了再说。”
第一坛酒全被这位爷无比大方的洗手洗脸了,第二坛已经挥发得只剩个坛底,阿呆一仰脖酒液顺脸颊脖子狼藉而下,来了个痛快。
只觉入口甘冽、浓香,沿喉入腹似火龙开路,犹如灵台甘霖让人精神一震,端的是烈酒中的极品!阿呆大难不死还有酒喝,此刻真是百感交集,边灌下几大口,边运功调息,模样甚是贪婪。这不知多少年前的琼浆,仍能保留至今当真是奇迹之极。阿呆只觉此酒强劲异常,瞬间将自己的酒量探了个底朝天,熏熏然地只想睡过去。连忙运功进入青莲秘境,引一线酒气顺指缝滴落尘埃,却也足足醉了七分。
眼见身周,只有左侧似乎有处镂空地带,向里也不知纵深几何。此刻无暇细想,只有谋一线生机,硬闯一条路了。阿呆又调息一番,炼化了一颗灵石,算是心中略定。又将剩下的全都喂进流云斩里,以防不测,下意识地拎了一坛老酒,这才向幽暗深处进发。
行出约小半个时辰,只见遥遥一片巨大的暗影,好似一片巨大的建筑。阿呆犹疑不定的埋伏了好一阵,见无甚动静,这才敢走到近前。
突然惊觉那些好似楼台殿宇的,竟然是一艘亘古巨舰,目视所及不过船尾一角,那些帆索腐朽不堪,自船上垂下,遍地都是残骸碎片。阿呆索性多点了几处火头,待火光慢慢亮起,一下照出老远。
一直以来,那些传说大多太过奇幻,细微处又不过只言片语。但阿呆还是对那场遥远的大战充满敬畏,尤其是那些冀求国的战舰,到底如何飞跃茫茫的赤海荒原,就是一个天大的不解之处。现如今终于见到这些万年前的遗存,除了震惊再无任何念想,这位爷这一刻彻底的石化了。
但见、眼前的这艘所谓的战舰飞舟,与自己所经历的龙卫水师的大船相比,无论从样式还是尺寸上都更加叹为观止。相较之下,那些官船画舫不过水盆之中的玩物罢了。暗影里,那飞舟船身居然高达九层,通体非金非玉,尽管落满灰尘,却仍可反射火把的光辉,实不知何种材料所为。那些高耸的桅杆,重重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这般场景,犹如一只插满擎天巨矛的洪水猛兽。掩映在周边恢宏的城市残垣之中,那种壮观森冷的威压,让人不寒而栗。心悸不已之下,又不禁庆幸万分,慨叹还好错过了那场史诗般的大战,如此恐怖的一击,怕是连逃都来不及吧。遥想上古那位仙君,竟然能单凭一己之力,将一座城郭连同一艘这样的汪洋巨舰击沉,那是何等的一种逆天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