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东暖阁、仁宗李哲凯心情不错,手执一只狼毫正自挥洒泼墨。曹妃跟众女作了画中人,邢大宝伺候在侧自然是倾心仰慕、赞不绝口。这个月,仁宗一散早朝便来此相聚,几乎是天天如此。宫闱千重,只为他一人而设,哪管那杨贵妃终日以泪洗面,况且,一国之君难得儿女情长,自己不过是为人夫、为人父的本分罢了。想到此处,仁宗也将最后一笔勾勒完成,心得溢满之下,当众宣布:“好了”。
只听众女一声欢呼,那上官婉儿顿时从椅子里滑落在地上,一副气血全无的样子。不等人扶起,小丫头又蹦跳着来到画前,大惊小怪道:“咦!怎么还是些线条?圣上是还没画完吗?”仁宗笑道:“就数你心急,这底稿算是打好了。上色还需三日,等到装裱完成,非五日而不可得也。”“哦!原来这样麻烦呐。”眼见小丫头略显失望的表情,李哲凯心里恍惚了一下,一个身影来了又走,这已经不止一次了。要说仁宗作画的造诣、当世罕有其右者。还是北静王时,他韬光养晦,寄情山水,很是经过一番研磨。
曹妃见夫君将自己描绘得很是年轻,心里也自欢喜的紧。刻画晴儿与莲儿时,一正一侧、一颦一笑细腻传神。晴儿感激父亲为自己耗时费力,不由环住父亲肩头,心里自也暖意泛滥。没人注意画中上官婉儿面目,却分明少了些许天真,倒是多了不少成熟的妩媚。
阿呆与凌风真人觐见时,正是这样一幅其乐融融的场面。这一次仁宗并未屏退众人,倒是让阿呆两个月来终于再见这三个半女子。阿呆偷眼从众女脸上瞟过,心内只想将邀月也映射进去,明知这种花心大萝卜的念头要不得,却就是难免这样想。
凌风真人与仁宗轻声交谈,说了好一会养生之道,这才将话题引入正轨。阿呆离此数步候着,耳观鼻鼻观心规矩之极、却将堂上一切看在眼里。众女依然自说自话,将自己当做空气,只有巧儿隐隐有目光飘来,让这位爷暗叹:真是没有天理。见仁宗要谈正事,曹妃引领众女飘然而去,一场邂逅又这样失之交臂。
此时殿上、仁宗正说到:这岭南二州自从接到谕令,态度无非大同小异。宿州刺史梁文泰、对朕令阳奉阴违,表面奉旨集结全州兵马,实则按兵不动,却将巡南章事吕斌按在宿州动惮不得。郴州刺史彭越、倒是发了二千老弱残兵,也只是出城百里,却在漳州滞留不出。也就是说,两个月过去了,岭南二州一兵一卒也未渡过庆元江。
虽然一切尽在意料之中,但仁宗还是大为光火。决定安排御风营并禁军左营南下漳州,能接收这郴州二千兵马最好,不能收编、则就地清剿。此后、会同巡南章事吕斌所带右营兵马,陈兵漳州一线,震慑二州,以防北边战事一起,二州有甚异动。实则、跟随御风营南下的禁军左营,才是更深一层意思。按李哲凯的打算,只待明晨事毕,就将左营拆散南下,沿路之上肃清异己,防备杨烈余党司机作乱,此为斩草除根。
阿呆暗想,看上去倒是一步好棋,不知晴儿他爹还有没有后手,那杨烈岂是好相与的?想到这里,就听见仁宗笑道:“孟浪真人这个名字倒是新鲜,还真名如其人,看来仙剑宗对门人还是透析得很呐”。凌风真人手捻须髯微笑不语。
“小子,昨夜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呀?那玲香阁可是我安阳一道风景,你倒是会挑地方。可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心交友,勿要让叵测之人有机可乘”。见阿呆不解,仁宗又道:“你真当玲香阁是善男信女待的地方?可知其背后之人是谁?哼哼、那里不过是宿州刺史梁文泰安插的眼线罢了,朕留意这里已经很久了”。
阿呆倒吸一口凉气:莫非晴儿他爹微服私访也到过这烟花之地?还真是与民同乐内。
正自腹诽、就听一声断喝:“孟浪真人听封!着、御风营赵森源为御风都尉,辅佐近卫都统胡荣海南下漳州。仙剑宗其他人等递补左右营空缺。更替名单、所任官职另行颁昭”。
接下来,仁宗整肃左右,传宫中御记拟召:册封凌风真人为上人,并东京上行走。封仙剑宗掌教太玄真人为‘大圣国师’,凌云真人为‘大上护国’。御赐安阳栖霞观为‘仙府道尊’,封奔雷山飞来峰为‘天道正宗’。
那邢大宝手执朱砂御笔一道道书写,额头冷汗却涔涔而下。自此仙剑宗正式成为南元国教,也与九州江山气运捆绑在了一起。
凌风真人与阿呆跪倒谢恩,此时方才断定:仁宗终于下定决心,根除内忧外患。一老一少心中各都长出一口气。可我们的邢大总管、却从风调雨顺瞬间化作风雨飘摇。但见仁宗目光不善直指自己,温言道:“邢爱卿,还记得朕年幼时,与卿形影不离,半生荣辱,卿均在侧,朕每每想起,皆唏嘘不已。那年秋天,母后将你带来,当日母后所言,朕尤闻在耳。卿可还记得?”
邢大宝此时后心一阵发凉,对这位主人,他是再清楚不过,以往杀人之前就是这般温言有加,此时还道自己大限将至,身不由己就跪了下去,“圣皇太后之言,奴才岂敢忘记。那日圣皇太后牵住小奴之手,遥指圣上言道:那就是你一生之主,你要敬他、忠心于他、回护于他……”。此时仁宗脸上愈发温柔,问道:“卿可曾做到?”邢大宝心头如遭重击,不觉体若筛糠、涕泪横流道:“奴才对圣上赤胆忠心、天日可鉴,虽偶有些微贪心,这个……这个……均系奸人威逼利诱……这个……”。“哼哼!好一个偶有贪心!这些年你干得好事!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待宰羔羊也敢与虎谋皮?混账!你可曾想过,所谓荣华富贵、又有哪一样是他杨家的?”仁宗缓步走到台前,声色俱厉道。
邢大宝此刻心中只存活命一条指望,唯有磕头如稻米,连呼:“奴才该死!奴才罪该万死!”
“可惜……,朕还容不得你死!这些年全靠你带话出去,好让这些忤逆之臣妄揣朕意,自以为风生水起呀!邢大宝、我的邢爱卿,你大可继续带话出去,只要你这口风传得好,朕就不杀你,只要朕在一日就保你一日。别再说你不敢、哼哼!天下谁人不知、你是朕的心腹之人,有些话、还是不言而喻得好”。
咣当一声,只见这位曾经风调雨顺的邢大总管双眼一翻、彻底背过气去了。仁宗举头似若有所思,胡伯见状悄悄一挥手、廊下侍卫将邢大宝如麻袋一般拖了下出去……
这一日午后至晚,仁宗将信任之人一个个传进宫中议事,阿呆与凌风真人始终在侧倾听。胡伯等近卫依邢大宝供述,将一众宫人轮值的轮值、软禁的软禁,杨妃的怡和殿内外也下了禁足令。一切雷厉风行、颇不似仁宗一贯风格。
安阳栖霞山,禁军白虎营六千人马已经埋伏在此。原来、早在五日前,这支队伍就由刘允为首,从栾城一路乘坐龙卫水师的大船悄悄回京,昨晚趁夜色赶到。只等第二日辰时三刻,以雷霆万钧之势清剿‘三公园’。
这一夜何其漫长,近卫诸营卫戍皇城外围,明卡暗哨层层叠叠,封锁得飞鸟难藏。未时、一条消息传出,皇城遇袭,刺客走脱,实则只为混人耳目。宫中内卫高手会同仙剑宗的世外高人,沿朱雀门至宣宁宫一路待命,只等第二日早朝诛杀杨烈。
这一番布置,仁宗李哲凯可谓处心积虑,却意外的困住一个人。
上官青青隐身在帷幔之后,一身宫女打扮,手上一盏宫灯,看上去再寻常不过。这两个月来她时常来看女儿,远远看见女儿笑颜如花,率意胡为的样子与青莲峰上毫无二致,有众人的骄纵,可能还更荒唐些。至于那个人,见过几次,却隔得很远,有了御风营的保护,上官青青不得不离得更远。原本与宗门一起进宫见他也许更方便些,可是一来不想让宗门知道此事,二来自己还未下定决心怎样面对那人。眼见曹妃将婉儿环在膝前,比亲生的晴儿还爱护几分,青莲峰主心想:如果有朝一日知道真相,你还会这样对她吗?
此刻仁宗正向这里走来,身后是两老一少,自然是凌风真人、胡伯与阿呆。这个时辰不应该有宫女在这里,可屋外隐身的内卫均是好手,上官青青避无可避,只好侧身相让,期待众人走过时不会注意。仁宗心里正自揣揣,不知还有哪里没想周全,杨烈的人马被他调往城西,近卫中倾向杨系的也在自己掌握之中……
如此众人徐徐而行,堪堪数尺就将与上官青青擦身而过。但胡伯眼光何其锐利,略一沉吟,猛然回身脱口道:“你是何人?此刻怎么在这里?”
“转过头来,莫要让我说第二次!”
“上官宫主,您这是……扮得哪出?”
仁宗茫然抬起头,面前一个身影映入眼帘。“阮青青?……你是青青么?怎么来了这里?”
一盏宫灯跌落,火烛顷刻间烧穿了彩绘的躯壳,旋即吞噬了它,一切阻隔这一刻灰飞烟灭,纸里终究包不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