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增在沉思,而不远处的得桑加错正望着他。她无语而安静,苍白而狰狞。但,这不代表她没有心事。两个人的旅途,却只能在沉默中行进。这无论如何谈不上愉快,可能还不如一个人孤身上路。
但他们两个很特别,那是种常人无法理解的信任。在卡隆家,追随的定义只有一个,那就是奉献自己的一切跟上来,而在这层表面的含义下,还有更多。
或许它的另一些称呼,阿呆会更熟悉。那就是门客,或者更悲壮些的死士。
如果你问他对门客的见解,那可就问到了点子上。他一定如数家珍,会瞬间举出无数个类似的典故。在他看过的那些散人札记里,这样的人最受他的追捧。比如荆轲、比如扎须客……
那是个侠的世界,很神秘,也总让少年人热血沸腾。
而卡隆家的死士恐怕让他失望,他又聋又哑,只有初阶九转的平庸。这也意味着,很难有什么奇遇,或者千里之外的仇人首级…当然也不会有啥刺客信条这种传奇,也别指望那些图穷匕见的精彩桥段。
可得桑加错不会失望,因为她从来就没奢望过这些,她只是担心。对一个小少女来说,古怪力量的到来,并不会助涨什么大无畏的情绪。而对身体深深的焦虑,才是她现在的写照。
有件事小得桑一直很担心,爷爷让他们一路向南,可那样真的就能到达暹罗吗?这无论如何都更危险吧,那爷爷凭什么如此自信?
如果那个关于海水的预言真的到来,前路将是一片汪洋,这条古道势必会断绝。他们将凭什么抵达彼岸呢?
这个疑问一直萦绕着她,偏偏这些问题里包含了海量的信息。仅凭借肢体语言,她永远也无法在聋哑人那里得到答案。有很多次,她都欲言又止,而越是如此,她就愈发的犹豫,直到最终选择了放弃。
随着那些力量到来,她变得不再是自己,这让她恐惧。但这真的很神奇,她的确在变强。‘或许有些想不清楚的问题,现在可以自己来解决。’就像世间所有想不开的孩子一样,她愈发沉默,并觉得自己总会看清一切。
她以为依赖别人的日子结束了,现在的她甚至可以保护些东西,比如丹增叔叔,还有这两匹瘦弱的老马。哪怕到了海边,他们无路可去,至少还可以呆在山里。她就是这么想的,而且慢慢地不再那么焦虑…
而她好像忘了,丹增并不是一匹老马,他是从小就开始默默守护她的人,而且,一生也不会忘记。是的,他是卡隆这个古老家族最后的门客。
就在她几乎忘了这件事,并不断挑战更凶猛的野兽,试图让自己更强大的时候。丹增用自己的方式,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那是某个傍晚的篝火旁,他脱下了残破的袍子。在这个寒冷的夜里,丹增露出了他平坦的后背。那里除了几道陈旧的伤疤,还有一片繁复的纹身……
小得桑的眼中出现了一幅山水,墨色的山水。那几乎覆盖了丹增的整个背部,她甚至看到了很多细密的注释。而那些文字,是她所能知道的全部。它不属于冀求,她确信世间并没有这样的文字,它们只有卡隆家才懂。
在她的记忆里,这些字只有六十三个。它们架构怪异,笔划繁复,真的很难记。更难的是,它们是被拆开来教的,而非相连的词汇和句子,这更加的突兀和莫名…对当时还幼小的得桑来说,这就是在遭罪。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小时候要挨那些打。也终于明白,爷爷的突然狠心是为了什么。所以,一切的奇怪都已经释然了。比如,爷爷这个文盲,居然知道天书般的字体,还非让她像画画那样拼命记下来。
“如果我丹增死去,请小姐剥下我的皮。”这句话在得桑加错的心里,如五记重锤,让她心碎。如果将这句话延伸,就更不忍解读。那将是,如果自己需要,就可以带走这张皮,无论丹增是否活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这就是丹增这个追随者的使命。他是个活着的秘密,却不知道全部的真相。就算给他看这个纹身,他也不会懂。但他可以找到那几座作为参照的山,只是不知道去往宝藏的道路。
他的一生是场旅行,一个和卡隆继承者的旅行。他不知道何时开始,也不知道能否完成。他不知道,为什么小姐还这么小就要开始?也不知道可以守护她多久?……
或许,她的爷爷可以直接告诉她真相,但这真不是个时候。还有!谁让他们活在别人的国度里。
她是女儿,而不是儿子,而且,她是贱民里的罪民。一个宝藏她很可能无福消受,还会要了她的命。而老卡隆自己呢?他等不到她长大,就已经蹉跎了一生,最终风烛残年。他穷其一生,也无法中兴一个家族。现在,他甚至无法完成这样一次旅行…
好吧,或许还有更多的如果。但当万年的机缘到来,卡隆家终于可以离开这片大陆时,它的荣光已经暗淡。如果没有得桑加错,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这是条唯一的路,也是卡隆家最后的办法。可,这真是个让人伤心的办法。
得桑加错不想问这些纹身的事,也不想知道它们何时刻上去的。那或许很久之前就有了,也可能是新的。她只是很悲伤。
爷爷是她唯一的血亲,却认为无力守护她而放弃她,而丹增叔叔现在依然给出了同样的理由。如果,所有这些人都离开了自己,就算她富有,就算她去了新的世界,她会快活吗?
不!如果真那样,她情愿不要这力量,甚至是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