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这里,白天窝在小黑屋里喝酒再正常不过。所以,不断的有人推门进去,包括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于是,不断的有喧嚣漏出来,又突然安静。像是后世里的卡碟。
而这个纤瘦的身影显然不是来喝酒的,因为他只是数息的时间,就出现在后门的巷子里。
与面前的镇中心广场不同,这里肮脏难闻,碎石铺就的地上,全是垃圾。几只肥大的老鼠拖着长长的尾巴,在一坨秽物里钻来窜去。如果你发现那是一堆人类的呕吐物,一定会感到胃里有一只小手在弹钢琴。
是的,这条脏兮兮的后巷符合大多数老城的印象。狭窄、潮湿、冰冷。
那个少年快步走向一堆东西,那里是个人。看着他匍匐的姿势,那肯定很不舒服。或许是刚被扔出来不久,或许是因为醉的太沉,这个人就这么怪异的打着鼾。
他肮脏的脸上挂着黑泥,一头灰白的头发显示这是个老者,但身量真的很巨大。如果他清醒的站在你面前,那一定是个很魁梧的人。
那少年试图将他拉起来,但试了几次并没成功。于是,他只能努力的让老者舒服些。比如,把那条扭曲的胳膊从身下抽出来,再摆正了那条难受而蜷缩的腿。
小家伙悠悠的叹了口气,蹲在地上抱着双臂看着老人。然后下一刻,他抬起了头,将目光望向被建筑压缩的天空。因为,那里落下了雨滴。
云层很厚,让天都黑了,湿气又让人很猥琐。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一张清秀的面庞显露出来。那些眉眼,竟然与暹罗人并没多大的不同。甚至,那轮廓更接近阿呆见过的高原人。
两个人就这样在雨里呆了很久。直到不断落下的雨水彻底打湿了街道,细小的水流汇聚成一小片水洼,将老者的衣物彻底泡在里面。终于,那老者艰难的醒来。
一声明显带着肝火的呻……吟,老者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了面前的少年,然后露出一个歉然的笑,于是满脸的皱纹在污泥之下,更像深深的沟壑。
“爷爷,你又喝醉了…这样很不好。”
“……家里已经没什么钱了。再这么喝下去,恐怕连房子都要卖掉了。”
“闭嘴,你才多大?这些事情要你来告诉我?”
“奶奶走了之后,你就天天醉!你告诉我,这个礼拜这是第几次啦?”
“哦!好像也就五次……”“哼!是六次!就差一天你没喝,那还是因为我把钱藏了起来。”
少年一脸隐忍的难过,却努力保持着平静,祖孙两个就这样在小雨里各说各话。
“就知道是你这兔崽子!还好,我把弩卖了,要不还不渴死……”。
“天啊!你说好等我大了送我的,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是全天下最糟糕的爷爷吗?”
这个消息终于突破了少年的底线,他的隐忍瞬间飞走了。
而老者似乎很不想谈论这些,大声的咳嗽着试图站起来。不远处,就是一处紧锁的门洞,那里有一块不大的雨遮。他艰难的向哪里走去,步伐离了歪斜的。
少年一脸不甘的追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
这几步路仿佛耗尽了老者的全部,他顺着那道关闭的门滑向地面,只好就坐在了湿漉漉的台阶上。望着已经快哭出来的孙子,老头的形容也越发的凄惨。
他伸出颤抖的手,按住少年的额头,想要阻止少年再纠缠下去。随着急速的喘息,那老者说道:“老皮克家的酒,越来越难喝了。呵呵!”
少年终于停止了无谓的推搡,对爷爷还能笑出来很愤怒,也很徒然。
“他骗了我一辈子,到了现在都没打过折。你知道我为啥还来这里?……是因为确定他还活着。也让他记得他说过的话。”
这与少年的话茬毫无关系,所以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即使这样,老者仍在笑呵呵的说下去:“年轻的时候,我们一起狩猎,一起打渔,一起朝街上的小妞儿吹口哨。他说过: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老头依然在莫名的笑着。少年愕然的看着醉鬼爷爷,隐隐预感到有什么就要发生。
面前的老者,已经很久都没这样笑过,最近的一次还是去年的万圣礼拜,他最后收获了一只雪鹿。那恐怕是他这一生,猎到的最寻常的灵兽。只不过换来了三顿的劣质麦酒而已,可他却高兴了很久。
“告诉你件事,我们的房子没了,我把它换成了水晶。还有那把弩,也是这样的命运。”
看着绝望的孙子,老头笑得更加开心。或许是因为,这个消息彻底让人无语。
“你一定以为我疯了,要拿这些要命的东西去换酒喝。可这一次,你错了。爷爷帮你安排了一次旅行,别那样看我……
嗯哼!我的小卡隆,我最爱的孙女,你爷爷我终于为你办了了件大事。……要不了多久,你就要远行了。离开这里吧,离开这个肮脏的罪民之城。你再也不用打扮成男孩儿,你将去往帝都,在那里开始你的未来……”
这是个无比震惊的消息,从那张清秀面庞上迅速跌落的下巴,就可以证明这一点。这恐怕颠覆了她的一生,最重要的是她对爷爷的印象。
太久之前,这一带就是冀求最着名的放逐之地,它的名字叫‘罪域’。
在这片带状的地方,有十五座椭圆形的城池,曾经生活着超过百万的修者。如今这个数目或许更多,但族群已经不那么单纯了。
祖孙脚下的这座城,名字叫“奥莱迪”。在冀求语里是忠诚的意思,而在官方的告示里,它的名称前永远会加上引号。全冀求已经习惯了,将这当成个笑话。因为,它的反义正好是‘背叛’。
时间过去了太久,这一切本该早就模糊了,或许更应该被人遗忘,但偏偏没有。